鏡·辟天 二、星海雲庭

從海國館的後院出來,兩人並肩在黑夜裏疾行。離黎明尚有一段時間,葉城裏依然燈火通明,喧鬧盈耳。

白薇皇後看了看夜色,沉吟:“要直接去水底禦道麽?”

蘇摩卻沒有回答,仿佛側耳傾聽著黑夜裏的聲音,忽地嘴唇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呼嘯,擡手指了指夜空——很快,空氣中有輕微的撲簌聲,由遠及近。

仿佛夢幻般,沿著黑暗小巷急速掠過來一條雪白的飛翔的魚。

那條文鰩魚聽到了訊號,無聲無息地從遠處遊來,迅速地繞了夜行者身側一周,最終躍上了蘇摩的指尖,翕合著嘴,撲扇著雙鰭,發出歡喜的噗噗聲。

白薇皇後有些驚愕地看著,不由微笑——在少女時代她也曾經在璇璣列島上生活過,知道這種通人性的文鰩魚不但是鮫人的坐騎和夥伴,同時也經常用於傳訊。

文鰩魚撲扇了一下翅膀,旋即又從蘇摩指尖飛走,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前面就是星海雲庭。”蘇摩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大街盡頭一座金碧輝煌的宅院,“我先去那裏一下。”

“星海雲庭?”白薇皇後詫異——那個方向風裏傳來的歌吹嬌笑聲,散發出糜爛甜美的氣息,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葉城最出名的歌姬館。”蘇摩在風帽下擡起頭,有些奇怪地笑了笑,“匯聚了雲荒上身價最高的鮫人——不想去看看麽?”

“……”白薇皇後默然,“你去那裏有事?”

“嗯。”蘇摩簡短地應了一句。

踏入葉城不久,他就聽到了空氣裏傳來用“潛音”發出的訊號:那是有同族用本族特有的方式在呼喚,希望能聯絡上復國軍。

“星海雲庭館主湄娘,有要緊事稟告復國軍大營。”

那條傳訊的文鰩魚開闔著嘴巴,停在他指尖上稟告,殷切地望著他。

星海雲庭?在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心裏的那片黑暗之海驟然起了波瀾,讓他的眼神都黑了下去——沒有人比他知道,這個地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葉城最奢華的女伎館,百年來一直極負盛名,在葉城上百家歌姬女伎館裏都稱得上是翹楚。整個大陸,甚至遠自中州的富豪都是其座上客,一擲千金,以一親星海雲庭裏的花魁芳澤為榮。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座銷金窟其實是海魂川的其中一站,而館主湄娘更是復國軍裏隱藏得最深的戰士之一——如今她甘冒大險派出文鰩魚四處傳訊,定然是遇到了極其重要的事情,必須盡快和復國軍大營取得聯系。既然今夜順路,就過來看看這邊的情況。

在對話之際他並沒有停下腳步,徑自走到了街巷的深處,避開了金碧輝煌的正門,繞到一側的小門上,拉起鍍金的獸頭銅環,熟門熟路地扣了三下。

門應聲而開,門後站著一個梳著水藍色雙髻的丫頭,手裏挑著一盞紫紗宮燈,在十月微冷的天氣中發顫——顯然她已經接到了文鰩魚帶回的信息,正在迫不及待地等待客人前來。門一開,看到蘇摩,她便萬分驚喜地啊了一聲:“您……您來了?”

蘇摩點了點頭,拉下了風帽,讓丫頭看到他的臉。

星光照到了他的臉上,那一瞬間,令人窒息的美讓同樣身為鮫人的丫鬟都說不出話來。她看著族裏最高領袖的容顏,目眩神迷,仿佛天神降臨。

“天啊……天啊,”她喃喃,“真是做夢一樣……您便是新的海皇?”

“走吧。”蘇摩沒有理她,徑自踏入了後院。

“我叫阿繯。“那個小丫鬟終於醒悟過來,連忙側身讓他進來,急急想關上門,“海皇蘇摩,真的是您?我、我前幾日才聽說了海皇復生的消息……龍神騰出了蒼梧之淵,全天下的鮫人都看到了,真的是做夢一樣啊!”

龍神……聽到這兩個字,蘇摩稍微愣了一下。

——不知道如今蛟龍是否抵達了復國軍大營?而那邊的戰況又是如何?不知道復國軍的戰士們,是否能抵抗得住滄流人的那些機械怪物?想起半日前分道揚鑣時巨龍凝視著自己的眼神,蘇摩的心就往下微微沉了一沉。

是。我讓你失望了,龍神。

七千年來你所期待的,或許是純煌那樣的王者:光明正大,博愛寬容,可以為了族人盒海國犧牲一切,完全舍棄了自我——可是,我偏偏卻不是那樣的人……我永遠做不了純煌那樣的人,因為我並不願舍棄自身真正的意願。

這樣的海皇,可能會讓等待了千年的你和族人,都感到失望吧?

他有了短暫的走神,而小小的鮫人丫鬟驚喜得語無倫次,還在興奮地不停地說著:“剛剛文鰩魚飛回來說海皇到了葉城——我還不敢相信是真的!結果您卻馬上就到了……就像做夢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