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第六章 有意無意

雷九指道:“陵爺熟識那種賭法?”

徐子陵道:“勿要再爺前爺後的喚我,我會很不習慣。少時在揚州常見人玩骰寶,也有玩番攤的,但只有看的份兒。哈!我指的‘看’是看那個是贏錢的肥羊。”

雷九指問道:“揚州盛行那種骰寶的賭法?是分大小二門押注,十八門押注,還是以各骰子本身的點數押注?”

徐子陵答道:“是以前兩種方法混合一起來賭,可以押兩門,也可押十六門。為甚麽要問這種問題?”

雷九指聳肩道:“只是隨口問問,真正玩骰寶的高手,甚至會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賭,只三顆骰子就可配成各種天九牌,再根據天九的規則比輸嬴,趣味更濃。”

徐子陵道:“揚州也有幾個出名的賭徒,我們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從不肯教我們,他最歡喜把骰子中間挖空,灌進水銀去騙人。”

雷九指不屑道:“無論灌水銀、鉛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藥骰’。稍高明者塞入鐵屑,再以吸鐵石在桌下搖控,配合手法,確可要單開單,要雙開雙。但這都是低手所為,真正高手有聽骰之術,只憑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時,互相碰撞磨擦發出的尾音,可把一點至六點是那個向下的聲音區別出來,把握點數。以我來說,可達八成的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難怪你逢賭必贏了。”

雷九指道:“這世上並沒有必嬴的賭術,騙子亦會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攤開比一般人修長的手掌,掌心處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皺眉道:“我對巧取豪奪的勾當從來不感興趣,若換過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

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著這是一種替天行道的手段,嬴來的錢全用來買糧濟民,賭博再非巧取豪奪哩!”

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從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是盤膝結伽而坐,脊梁挺直,不但體內真氣盡按,且又再精進一層,五官的感覺更勝從前。

睜服一看,半闕明月早從院墻處悄悄移到頭頂上,在月兒青綻綻的光蒙外,閃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嵌滿深黑的夜空,動人至極。

寇仲取起擱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寶刀已和他結成一個血肉相速的整體,刀子有如獲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

他情不自禁的舉刀審視,另一手愛憐地撫摸刀身,整個人空靈通透,不染一塵。

“鏘!”

井中月條地來到頭頂,往下疾劈,平胸而止。

刀氣像波浪般往兩旁潮湧開去,把庭園老槐的落葉卷上半天。

“鏘”!

井中月回鞘。

“這一刀還像樣子!”

寇仲向出現在門外台階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還以為閥主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後,右手輕垂,油然步下台階,來到寇仲身前兩丈許處立定,雙目灼灼生輝,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錯過豈非可惜。少帥剛才那一刀,已從有法晉入無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掛礙成規,但仍差一線始可達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對他的刀法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謙虛問教,道:“請問閥主,小弟差的是甚麽?”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有法是地界的層次,無法是天界的層次,有法中暗含無法,無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渾合為一的最高層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貫通相連,臻至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寇仲思索半晌,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對我來說,所謂有法,就是循早擬好的招式出手,即使臨陣隨機變化,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規而衍生出來;無法則是不受任何招數成規所限制,從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閑地把收在身後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內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異常的連鞘寶刀,當他右手握上刀把時,同時俯首瞧著右手把寶刀從鞘內拔出,柔聲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當你能把理法駕馭時,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在,只是他已晉入目無全牛的境界。得牛後忘牛,得法後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於有跡;若是無意,則為散失。最緊要是在有意無意之間,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這一刀。”

寶刀脫鞘而出,似是漫不經心的一刀劈往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聖哲莊周的一則寓言,講善於剔牛的庖丁,以無厚之刃入於有間的骨隙肉縫之中,故能迎刃而解。

寇仲正思索間,那想得到宋缺說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

兼且宋缺這一刀宛如羚羊掛角,不但無始,更是無終。忽然間刀已照臉斬來,刀勢封死所有逃路,避無可避,最厲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後會劈中自己甚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