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第七章 為爾之後

宋家山城由數百大小院落組成,院落各成體系,又是緊密相連,以供奉歷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為中心。每個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間隔結構,無不選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些微的晨光裏,寇仲與宋缺並肩來到與磨刀堂毗鄰的明月樓,步入庭園,一位白發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兩人一眼後,便視若無睹的繼續工作。

寇仲心中大訝,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內唯一不怕我的人,因為自幼就由他侍候我。”

寇仲點頭表示明白,穿過兩旁花木扶疏的長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長石橋,四周樹木濃深,頗有尋幽探勝的氣氛,池塘另一邊就是門上正中處懸有刻上“明月樓”三字木雕燙金牌匾的兩層木構建築物。木門隔窗均是以鏤空雕花裝飾,鬥拱飛檐,石刻磚雕,精采紛呈。

宋缺在橋中停步,憑欄俯首,凝視正在池內安詳遊動的魚兒,道:“你的身法是否從魚兒領悟出來的?”

寇仲佩服道:“閥主真厲害,這都給你瞧穿瞧透。”

宋缺搖頭嘆道:“到現在我才明白甚麽是天縱之材,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道:“子陵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會輕松得多。”

宋缺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來吧!不要讓他們久等哩!”

寇仲為之愕然,誰在等他們呢?

徐子陵給小孩的叫聲驚醒過來,接著是韓澤南夫婦撫慰孩子的聲音,小傑睡回去後,韓澤南低聲道:“小裳!你覺得那弓辰春是怎樣的人?”

徐子陵本無心竊聽人家夫妻間的私話,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雙耳,看韓妻怎樣回答。

被稱為小裳的韓妻壓低聲音道:“他的樣貌雖兇悍,但言談舉止均像極有修養的人,對小傑亦相當慈祥愛惜,相公是否想請他幫忙唉!人心難測,相公雖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後,韓澤南道:“他雖名不傳於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費力就迫退合一派的人,此人武功之強,足可與解暉之輩相媲美。若他肯幫手,我們或能擺脫那些人。”

小裳嘆道:“他為何要惹禍上身?”

韓澤南道:“他若拒絕,我們也不會有損失。我有個奇怪的感覺,他似乎真的很關心我們。”

小裳道:“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韓澤南苦笑道:“憑他的身手,在這天下紛亂的時勢,要對付我們一家三口實在易如反掌,何須轉轉折折。那個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閉門談了一整天,不知會說些甚麽話。”

小裳道:“到九江再說吧!說不定我們可把追兵撇甩,那時海闊天空,可任我們飛翔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後,進入與磨刀堂同樣規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見數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為他們擺開一桌豐盛的早膳,宋智、宋魯兩人則虛位以待。見到宋缺時兩人神態恭敬,顯示出宋缺在宋閥內無上的威權。

分賓主坐下後,宋缺揮手不意眾年青武土退出樓外,向宋魯道:“玉致呢?”

宋魯答道:“她剛才仍在梳洗整裝,該快到哩!”

寇仲此時深切體會到宋缺行事莫測高深的風格,只是桌上熱氣騰升,精巧講究的各式菜肴,便知廚子至少要在半夜起來工作,而那時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見宋缺早在這之前已對自己作出準確的判斷,始有眼前的宴會。

想起即將見到宋玉致,心中實是既喜且驚,皆因既不知宋玉致會如何“款待”自己,更不知宋缺會如何“處置”他們。

宋缺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的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這是杭州特產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補、活血的作用,多飲亦無害。”

寇仲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陣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進口內已有飄然雲端的曼妙感覺。

單看桌上所用器皿,無論杯、盤、碗、碟,瓶、樽、陜、盞,均是造工精細,情趣高雅。最特別是皿具所用釉彩,狀似雨點,於黑色釉面上均布滿銀白色的放射狀小圓點,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銀光褶褶。亦只有這種名貴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閥超然於其他諸閥的地位。

宋智見寇仲留神觀看桌上用以盛載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這種雨點釉,又稱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視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與金玉同價。我們搜尋多時,亦只能集齊此套。”

這是第二趟與宋智坐下說話,感覺上有天淵之別。

寇仲從宋智親切的口氣,清楚曉得他把寇仲當作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