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第2/17頁)

浪翻雲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離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麽?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乾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雲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乾羅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雲道:“這個當然,只是乾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乾羅嘆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趕上浪兄。”

浪翻雲愕然道:“如此說來,乾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乾兄找我一事,只不知乾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乾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橫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雲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乾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雲默默不語。

乾羅豪氣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效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雲莞爾笑道:“難得乾兄有此興致,讓小弟先敬一壺。”

乾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乾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嘆道:“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與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雲正容道:“當日乾兄敗在猝不及防四字裏,若目下公平決戰,誰勝誰敗,仍難作定論。”

乾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雲愕然道:“乾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余,乾兄實在太誇獎了。”

乾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勝於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驚雁宮,先後與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於千軍萬馬之中,於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於他何礙?”

浪翻雲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乾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當!”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萬條銀蛇,掙紮竄動。

乾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裏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雲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乾羅愕然,望向與他並排而立的浪翻雲,後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乾羅驀地全身一震,長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雲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後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極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乾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雲長笑退開,道:“來!乾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乾羅瀟灑一笑,毫不客氣,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乾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雲道:“能使乾兄頭痛者,舍魔師龐斑還有誰人?”

乾羅並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幫、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於北方的乾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氣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在背後支撐,似弱實強,與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於發展至何局面,確是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