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亂世情鴛(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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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儀回到內堂,一陣勞累襲上心頭,那與體力沒有多大的關系,而是來自深心的頹喪感覺。今天午後他收到一個可怕的消息,卻不敢告訴其它荒人兄弟,一直藏在心底裏。

於參合陂一役裏,近四萬燕兵向拓跋圭投降,卻被全體坑殺。

消息來自從平城來的族人,只敢告訴拓跋儀。

燕飛是否曉得此事呢?為何燕飛沒有在此事上說半句話?

從戰爭的角度去看,拓跋圭這殘忍的行為是扭轉兩方實力對比的關鍵,於當時的情況來說,亦有這種需要,因為以拓跋圭的兵力,實難處理數目如此龐大的俘虜,只是糧食供應上已是一道難題,且難乘勝追擊,像如今般輕易席卷雁門、乎城的遼闊土地。這場大屠殺有利也有弊,弊處是會激起燕人誓死反抗拓跋族之心。以後盡管能擊敗慕容垂,但只要燕人一口氣還在,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寧死不降。

在戰場上殺敵求勝,他絕不會心軟,可是坑殺四萬降兵,而對方全無反抗之力,雖然非是史無前例,例如漢人戰國時的長平之役,秦將白起便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數目是參合陂之役的十倍,拓跋儀仍感顫栗,沒法面對,這實是有傷天和。

說到底拓跋姓和慕容姓均同屬鮮卑族,同源同種,令人感慨。

他感到再不了解拓跋圭,又或許到現在他才真正認識拓跋圭。

從孩提的時候開始,在濃密的眉毛下,拓跋圭有一雙明亮、清澈、孩子般的眼睛,卻從不像其它孩子般天真無慮,不時閃過他沒法明白的復雜神情。今天他終於明白了,那種眼神是任何孩子都沒有的仇恨,對任何阻礙他復國大業的人的仇恨。

收到這個駭人的消息後,他感到體內的血涼了起來,也感到累了,勝利的感覺像被風吹散,代之而起是一種不知道為了什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為了什麽而努力的荒涼感覺。肉體的力量失去了,剩下的是一顆疲累的心。

拓跋儀在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是拓跋鮮卑族的最高領袖,他的決定便是拓跋族的決定,其它人只有追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當情況掉轉過來,勝利者是慕容寶,同樣的大屠殺會降臨在他們身上。以慕容寶的殘忍性格,是不會留下任何拓跋族人的性命。

香風吹來。

一雙柔軟的手從後纏上他的頸子,香素君的香唇在他左右臉頰各印了一下。

拓跋儀探手往後輕撫她的秀發,嘆了一口氣。

在這充滿殘殺和仇恨的亂世,只有她才能令他暫忘片刻煩憂。

“又有什麽事今你心煩呢?”

拓跋儀享受苦她似陽光般火熱的愛,驅走了內心寒冬的動人滋味,嘆息道:“沒有什麽!只要有你,其它一切都沒有關系。”

香素君坐入他懷裏,會說話的明眸白他一眼,微嘆道:“還要瞞人家,自今早起來後,便沒見過你,剛才你又在外堂與你的荒人兄弟閉門密談,還說沒有事情發生?”

拓跋儀把她摟入懷裏,感覺著那貼己的溫柔,道:“另一場戰爭又來哩!你害怕嗎?”

香素君嬌軀微顫,問道:“還有人敢來惹你們荒人嗎?”

拓跋儀忽然覺得“荒人”這兩個字有點刺耳。他頂多只是半個荒人,也因此燕飛不支持他當荒人的主帥,而選取了變成真正荒人的慕容戰。

想作真正的荒人,首要是“無家可歸”,只有邊荒才是家。

他多麽希望自己是真正的荒人,與邊荒集共生死榮辱,不必顧慮此外的任何事。

只恨事實非是如此,他只是拓跋圭派駐在邊荒的將領,有一天拓跋圭改變主意,他便要遵命離開,且不能帶走眼前意中人,除非得到拓跋圭的首肯。

他幾敢肯定以拓跋圭的性格,如果不是礙於燕飛,早巳把他調離邊荒集。因為拓跋圭要的是盲目忠於他的手下,而不會是他。

這個想法令他更感失意。

拓跋儀道:“天下間確沒有多少人敢惹我們荒人,但慕容垂和桓玄卻不在此限。”

香素君道:“我很想告訴你,只要有你拓跋儀在,我香素君便不會害怕。但卻不想騙你,我真的很害怕。說對戰爭不害怕的人,只因未經歷過戰爭。我是從北方逃避戰火而到南方來的,對戰爭有深切的體會。”

拓跋儀捧著她的俏臉,愛憐的道:“這樣好嗎?我們縱情相愛,但當戰火燒到邊荒集來,我便要你立即離開邊荒集,除非邊荒集能安度難關,否則你永遠都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