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建康戰線

黃昏時分,船抵建康。

與到達鹽城時的心情相比,確有天淵之別。當時劉裕心中充滿危機感,但卻目標明顯,只要能擊殺焦烈武,便完成使命;這刻卻是填滿無有著落的無奈感覺。

晉室的偉大都城,多他一個劉裕或少他一個,根本不會有分別。曉得謝琰對他的看法後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

與王弘在碼頭分手後,宋悲風和他憑四條腿朝烏衣巷走去,置身熱鬧依然的建康街道,劉裕感受更深。

宋悲風道:“不要看街上這麽多人,車來馬去的,到亥時戒嚴鐘鳴,建康轉眼便變得靜如鬼域,那種對比會令人心裏很不舒服。”

劉裕沉默無語,帶著一顆沉重的心,茫然走著。

他的心情是很難向人解釋的,經過這麽多的打擊後,他掙紮求存直至此刻,本以為出現了關鍵性的轉變,忽然又受到殘酷無情的沉重打擊,把他的情緒推至谷底,好像過去的努力盡付東流。他體會到失敗,且是徹底的失敗。付出了這麽多後,換的只是換湯不換藥依然存在的劣勢。他明白劉牢之這個人,他肯冒開罪建康高門大族之險,殺死王恭,顯示他為了北府兵大首領的權位,是不擇手段的。

劉牢之當然不會喜歡司馬道子父子,更肯定是心中痛恨,可他依然肯與司馬道子父子合作,證實他有更上一層樓的野心。

劉牢之並不甘於只當北府兵的最高統帥,他的目標是成為另一個桓溫,最後坐上皇帝的寶座,只有這樣他的生死榮辱才不用操縱在別人的手裏,而別人的生死則由他去決定。不過比之桓溫,他卻欠了顯赫的出身,令他的帝皇之路並不易走。

現在劉牢之最大的障礙,不是司馬道子,更非桓玄,而是謝琰。

謝琰恃著家世,高傲自負,當然不把劉牢之放在眼內,充其量只視之為大奴才。謝琰的傲慢,令他沒法準確掌握形勢,容許何謙的派系向他靠攏,正犯了劉牢之的大忌,讓司馬道子分化北府兵的大計,得到預期的效果。

劉牢之顧忌何謙,卻絕不會畏懼謝琰,他會怎樣對付謝琰呢?劉裕原本的如意算盤,是借謝琰的力量,成為征伐天師軍的主將,如果他能助謝琰平定天師軍,劉牢之將被壓制。怎想得到本來手下無可用之人的謝琰,忽然接收了何謙派系的將兵,加上他對劉裕的惡感,令劉裕完全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

對劉毅他有了新的看法,劉毅太急功近利了,看到有利於他的機會,立即緊握手上,竟沒先和他打個商量。雖是情有可原卻絕不明智,徒令北府兵再次分裂,在眼前的形勢下,是有損無益的。

宋悲風亦是滿懷感觸,嘆道:“這是個什麽世界?當年苻堅百萬大軍南未,安公仍是每晚到秦淮河和千千小姐喝酒聊天,建康升平如舊。如今俱往矣!”

劉裕仍是無言以對。

明天見到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他們又會有什麽手段對付自己呢?不由生出如牲畜在屠場等待被屠宰的感覺。

如果可以開溜,他定會不顧一切逃往邊荒集去。可是如此過去的一切努力將徹底白費,自己怎對得起燕飛、荒人兄弟以及北府兵支持自己者的期望。

誰人為淡真洗雪辱恨呢?宋悲風訝道:“你在想什麽呢?”

對宋悲風,他不但絕對地信任,更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覺,這種感覺只出現在與宋悲風的交往裏。

燕飛是他最深交的摯友,屠奉三是最好的戰友,但都不像宋悲風般仿似家人的親密感覺。

嘆道:“劉牢之差我到鹽城去,是要我去送死,可是我卻視為轉機;現在到建康來,似是天大的轉機,可是我偏有來送死的感覺。”

宋悲風愕然道:“原來你的心情這麽壞,可惜不能找大小姐幫忙,現在只有她對二少爺仍有影響力,大小姐亦是最清楚安公和大少爺心意的人。”

劉裕一呆道:“王夫人仍昏迷不醒嗎?”

宋悲風道:“你誤會了,她己可起床,但身體仍然虛弱,神智亦清醒,但在喪夫失子後,我們怎敢讓她再受刺激。她己是非常堅強,比別的人看得開哩。”

此時他們切入貫通大司馬門、宣陽門連接朱雀橋的最繁華禦道。

劉裕置身車水馬龍的繁華大道,卻只有斯人獨憔悴的荒涼感受。

兩人轉往南行。

宋悲風語重心長的勸道:“小裕你千萬要振作,不可消沉放棄。安公說過,只有逆境方可以鍛練一個人的意志,達致百折不撓的堅強。大少爺不論文事武功,均是天縱之材,欠的正是逆境的磨練。大少爺一生人太順境了,所以在權力鬥爭上便敗下陣來,幸好安公的慧眼看中了你,你不可以令他失望啊!”

劉裕愕然道:“安公對玄帥竟然有這樣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