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玉石俱焚

屠奉三的船避入大江支流,看著三艘戰船耀武揚威的順流而下,接著是另七艘戰船,朝下遊的建康駛去。

看旗幟便知是楊全期指揮的先頭部隊,荊揚之戰,將由這支水師開啟戰幔。

他不用親眼去看,已猜到建康水師在下遊某處枕戈以待,楊全期能否直下建康,還要看雙方在大江較量的結果如何。

他的行程亦不得不因應形勢而改變,須在此棄舟登陸,徒步趕往江陵,因為以桓玄的作風,會同時截斷荊揚兩州間的水路交通,大江更是被封鎖的重點。

自桓玄代替了桓沖,此一戰是無可避免了。

勝負誰屬,仍是難言之數。

關鍵處在乎北府兵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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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充滿自信的微微一笑,像一切已了然於胸,大大沖淡了議堂內緊凝的氣氛。

燕飛忽又感到生的樂趣,作為“局內人”因榮辱得失而來的苦與樂,尤其是他明白劉裕的心事,明白他心內的痛苦。看著曾與自己共患難度生死的好友,在苦難的磨勵下逐漸成長,他的感覺是異常復雜的,因為他明白劉裕為此付出了代價。劉裕已一無所有,所以他無懼,他能爭取的,就是朝最終極的目標邁進。因此他此刻施盡渾身解數,像謝玄於淝水之戰般,帶領荒人邁向勝利。

當劉裕攻陷邊荒集的一刻,他作為謝玄繼承人的身分將告確立,不論南方北方,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能力。

拓跋儀則是心中更矛盾,他身為荒人的一份子,特別感受到劉裕現時對荒人非凡的領袖魅力。所以拓跋珪對他的看法是絕對正確的,問題是自己怎可以做這個破壞反攻邊荒集大計的罪人呢?目前情況清楚分明,劉裕已成了無可質疑的最高統帥,只有憑他高瞻遠矚,洞察無遺的軍事天分,方能與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周旋到底。

像放棄邊荒集如此高明的招數,他自問絕想不出來。

若說擊敗兩湖和荊州聯軍是靠了點運道,眼前此戰便是在完全對等的條件下,雙方實力、戰略、計謀的正面交鋒,其中沒有僥幸勝利之因。

荒人在這一刻,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需要劉裕這位臨危受命的統帥。

人人現出思索的神色,顯示都在深思咀嚼劉裕石破天驚的判斷。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敵人是作個幌子誘我們上當吧!該不是真的放棄邊荒集。”

卓狂生苦笑道:“我看劉爺真的是要放棄邊荒集。邊荒集之所以興盛,是因南北有來有往的貿易,假如敵人退至泗水,夾河建立軍寨,等於中斷了我們北面的水陸交通,我們只能在邊荒集捱窮受餓,最後沒有一個人會留下來,因為留下來再沒有任何意義。他奶奶的,一座死集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姬別道:“若是如此,等於慕容垂和姚萇承認守不住邊荒集,如此他們威信何在?”

燕飛留神注意劉裕,後者正用心聽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冷靜中帶著旁觀者清的神態。燕飛心中湧起微妙難言的感覺。劉裕雖成了荒人這場反攻戰役的主帥,說到底他仍是外人,收復邊荒集後也不會留在邊荒長作荒人,而是返回廣陵掙紮求存,淮水之南才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正是這種既投入又超然的心態,令他有別於在座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至少沒有人想過有此棄集的高招。

不過劉裕像所有荒人般,是不容有失的,失敗代表一筆抹殺,把賺回來的全輸出去,永沒有翻身的機會。

所以眼前的劉裕顯得如此異於往常,他正絞盡腦汁,務要奪回邊荒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燕飛有點再弄不清楚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的了。

江文清加入道:“假如敵人真的撤退,我們該如何是好?”

議堂靜下來。

所有目光盡投往劉裕,唯他馬首是瞻。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只要我們把她重重包圍,在集外設寨立壘,一旦截斷她的對外交通,在集內的敵人空有數萬大軍,也沒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敵人在水上的力量遠遜我們,一旦穎河被我們封鎖,她最後的命脈也會被斷掉。所以以姚興的才智,絕不會讓自己陷進如此絕局內。而他可采用的應付之策,一是主動出擊,一是撤離邊荒集,我們首先要判斷敵人究竟會采取哪一種策略?請大家給點意見。”

慕容戰嘆道:“他們若主動來攻,我們歡迎還來不及,由此推想,他們若如此做,是下下之策。”

陰奇道:“這個很難說,人會因自視過高,又或輕敵而犯錯。”

呼雷方軟弱的聲音道:“姚興不是這種人。”

眾人大感欣慰,呼雷方於此關鍵發言,表示他的智力回復正常,體力和武功,當然不是一蹴可就,要假以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