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橫生枝節

劉裕離開營地,到可鳥瞰整個鳳凰湖的山坡處,想找個地方坐至天明,深思目下的處境。

他剛從一個充滿屈辱和無奈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夢裏充斥著桓玄的惡行和王淡真的苦難,他只有把注意力集中於收復邊荒集的問題上,方可以把夢境盡快忘個一幹二凈。

鳳凰湖岸營帳處處,湖岸泊滿糧船,荒人好夢正酣,人人耐不住長途跋涉的辛勞倒頭大睡,只余當值的哨兵撐著眼皮子在各戰略要點捱更守夜。

天上星辰密布,令夜空變成有質感和立體、不平均分布由大小光點光芒構成的壯麗圖畫,顯示著蒼穹深不可測的無限。

快抵達位於半山的一組大石群,他聽到古怪的聲音。

他念頭一閃,連忙增速,趕了上去。

古怪聲音倏地停止。

龐義變得沙啞的聲音從兩塊石間傳出來,問道:“誰?”

劉裕暗嘆一口氣,道:“是我!劉裕!”

龐義站起來,神情木然道:“你睡不著嗎?”

劉裕肯定他剛才在哭泣,想不到外表堅強的龐義,竟有這般脆弱的一面,不過想想自己的情況,便對他只有同情而沒有絲毫嘲笑之意。移到他身邊的大石坐下,凝望湖上的船只,道:“你在這裏多久了?”

龐義在另一塊石上坐下,道:“剛才不論你聽到什麽聲音,也要當作聽不到。”

劉裕嘆道:“我當然會為你保守秘密。可是究竟為了什麽呢?現在光復邊荒集有望,我們可以繼續進行營救千千和小詩的大計,你該開心才對。”

龐義知道瞞不過他,因為劉裕是曉得他鐘情小詩的人。

頹然道:“我很害怕。”

劉裕訝道:“害怕什麽?”

龐義淒然道:“我怕不論與慕容垂一戰的勝敗如何,結果仍是一樣。”

劉裕不解道:“我不明白!”

龐義雙目又淚光流轉,痛苦的道:“如果我們鬥不過慕容垂,當然一切休提,不但千千和詩詩回不來,邊荒集也要完蛋。可是即使我們能創造奇跡,打垮從未吃過敗仗的慕容垂,他仍可毀掉千千和詩詩,讓我們永遠得不到她們。”

劉裕忽然全身打寒噤,自己的確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恐怕所有荒人包括燕飛在內也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當慕容垂發覺再保不住紀千千,便毀掉她。

龐義的聲音續傳入他耳內道:“詩詩是那麽膽小和柔弱,我真怕她受不住驚嚇。我很感激千千,如不是她選擇留下,詩詩的遭遇更是不堪想像。胡人的殘忍手段,我們在北方早領教過了。”

劉裕只好安慰他道:“不用擔心,燕飛曾到滎陽看過她們,她們都生活得好好的。”

龐義以袖拭淚,道:“你不明白的!我這一生最不喜歡別人養鳥雀,把會飛的可愛鳥兒關在窄小的籠子裏,剝奪了它們任意飛翔的權利,那是最殘忍的事,是人的惡行,為的只是要聽它們的歌聲。現在千千和詩詩便如被慕容垂關在籠裏的鳥兒,想想也教人心痛,我可不是那麽容易哭的。”

劉裕聽得心如刀割,比起王淡真來,紀千千和小詩的遭遇已強勝多了,至少慕容垂禮待她們。而王淡真的情況則真正是不堪揣測,至乎他不敢去想,否則肯定發瘋。他到這裏來本是要淡忘剛才的夢魘,豈知反被勾起心事。

還有什麽可以安慰他呢?

風聲響起,從後而至。

劉裕警覺的別頭瞧去,卓狂生正騰空而至,從山頂跳躍下來,落在兩人身前。

卓狂生對龐義露出注意的神色,打量他幾眼,帶點詢問意味的眼神射向劉裕,道:“你們在談什麽呢?”

劉裕向他打個眼色,著他不要尋根究底,顧左右而言之道:“閑聊吧!你沒有休息嗎?”

卓狂生在兩人對面的平石坐下,道:“現在的生活才稍為回復正常,荒人大多是夜遊鬼,而我更是夜遊鬼裏的夜遊鬼,白天是用來睡覺的,晚上方是我享受生命的時候。哈!既然你們只在閑聊,不如一起來聽聽我那部巨著的結局,給點意見。”

劉裕奇道:“你在說笑吧!你的驚世巨著不是才剛開始,到現在只有個多月的時間,這麽快便寫完,我還記得你說要寫書時,剛巧奉善被彌勒教的人懸屍示眾。”

卓狂生撫須笑道:“胸懷沒有點遠見,怎配當邊荒的史筆。我這部著作因邊荒集而來,從其人事變遷反映邊荒集的盛衰榮辱,亦會跟從邊荒集的雲散煙消而結束。”

龐義咕噥道:“不要胡言亂語,邊荒集怎會完蛋?”

卓狂生道:“所以你沒有資格來寫這本天書,因為欠缺視野,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會動人,更不會有血有肉,只會令人悶出鳥來。”

轉向劉裕道:“你現在是我們的統帥,對此有什麽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