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生懼意

劉裕呆坐在沒有燈火的小廳裏,表面看去仿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事實上他心中充滿激蕩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正陷於恐懼之中。

任青媞沒解釋半句“她的最後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斷然而去,但劉裕卻看破了她眼內深藏的殺氣。

她是要去殺人。

殺誰呢?劉裕自懂事以來,首次壓不住心中狂湧的懼意。因為他終於猜到任青媞想殺的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說過“舊愛怎敵新歡”這句話,不正是曼妙、司馬曜的關系嗎?司馬道子將會重施故技,獻上楚無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歡,再次通過女人來影響司馬曜,令後者淪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針對他的所有行動,因為王恭已不再是晉帝司馬曜的代言人。

司馬曜的最大弱點是好色,見到美麗的女人完全沒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見慣美女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動他,又或引起他的興趣。只有像曼妙這種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顛倒。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並不是蠢人,看出司馬曜對他們態度上的改變是因曼妙而來,可是一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馬道子在時機未成熟下,亦不敢動司馬曜半根毫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計。

可以想象曼妙要影響司馬曜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因為她只須說出真話,司馬曜肯睜大眼睛張開耳朵,便可以看到、聽得乃弟敗壞朝政,威脅到他皇權的真相。要把這情況逆轉過來,絕非單憑美色可以辦到,所以王國寶要去求尼惠暉幫忙,派出“千嬌美女”楚無暇,先迷惑司馬曜,令司馬曜把曼妙打入冷宮,然後楚無暇會以種種邪門手段,將司馬曜變成任他們擺布的人。

如此皇朝的權力將完全集中在司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變成任他宰割的情況。

王恭和殷仲堪的權力任命均來自司馬曜,失去司馬曜的支持,一個任命或調職便可令他們變成無關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謝家更是首當其沖,任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魚肉。

北府兵更是危險。

如司馬道子提拔何謙作大統領,劉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倉皇逃命,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在如此情況下,桓玄肯定立即叛變,大晉將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孫恩那還不趁機混水摸魚,擴展勢力。

他劉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將是邊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籌劃的報仇大計,也盡付東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說的最後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發生內鬥,倒司馬道子的勢力正在形成的當兒,由曼妙殺死司馬曜。

因為曼妙是由司馬道子獻與司馬曜,如發生此事,司馬道子和王國寶肯定脫不了關系,各方勢力便可名正言順討伐司馬道子,而彌勒教在這風頭火勢的情況下亦難以大搖大擺的到建康來。

所有這些推想和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劉裕的腦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後一棋不失為妙招,只是牽涉到弒君的行動,令劉裕感到難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軍中建功立業,直至謝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願望仍只是當一員北府兵的猛將。

統軍北伐只是一個夢想,也是每一個北府兵將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夢想和人生最高目標,並沒有異常之處,也不代表他劉裕是個有野心的人。

當他曉得謝玄命不久矣,他方認真地想到當大統領的問題,不過仍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間,他卻和可以改變整個南方形勢的弒君大事連系在一起,雖不是由他策畫,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卻難置身事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驚心動魄的懼意。

一切都被打亂了。

成為任青媞的夥伴,他早猜到會被牽連在種種難以預測的煩惱裏,卻從沒想過與當朝皇帝的生死有關。

他該怎麽辦呢?孫無終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小裕!”

劉裕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點燈,孫無終在他身旁隔幾坐下,道:“不用燈火,我們在黑暗裏說話安全點。”

劉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幾口氣。

孫無終道:“不用緊張,劉爺怎都要護住你的。”

劉裕暗嘆一口氣,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煩惱向這位等於半個師傅,又是愛護自己的上司盡情傾吐,偏是不能泄漏半句話。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將不斷積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自己孤獨地去承擔。

孫無終道:“劉爺同意我的說法,何謙確有殺你好向司馬道子邀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