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心內鬥爭

劉裕獨坐黑暗的廳堂裏,等待初更時分的來臨。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會徹夜不眠,為謝安守靈,接待日夜不停從各地趕來吊唁的人。主堂一方及其鄰近房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這邊廂卻是烏燈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謝家是故意冷落他,還是體諒他傷勢未愈,讓他休息。不論如何,他都有種被遺忘的感覺。

在與王淡真相約私奔前,他肯定會暗自神傷,此時卻是樂得沒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以立刻起程,隨他遠走高飛。不過顯然王淡真必須先作好安排,例如換過夜行衣,收拾簡單的行裝,支開隨從。免致甫失蹤,便被人發覺出問題諸如此類。

她不會出岔子吧?

說不擔心就是騙人,劉裕一顆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雖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擔心的胡思亂想,卻禁不住向壞處鉆出種種可能性。那種患得患失的焦慮確不好受。

尚有小半個時辰將是約定的時間,王淡真會否依約而來呢?

想起這位平日高高在上、嬌貴動人的美女親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開始成為他的女人,劉裕心中湧起無與倫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來臨的諸般焦憂,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擱在身旁幾上,劉裕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邊荒集,不要想謝玄,不要想王淡真外任何人事。可是當日與燕飛、紀千千和高彥乘船遠征邊荒集的情景,卻不住浮現心湖,壓抑無效。

劉裕重重吐出心頭悶氣,心底下無奈地曉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這樣的浮想和思念的情緒,仍會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戰時謝玄對他的另眼相看,他將永遠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聽到足音,仍是疑幻疑真的當兒,梁定都的聲音在廊道處響起道:“劉副將!胡將軍來探你哩!”

劉裕暗吃一驚,忙跳起來兒把肯囊收在椅下,點燃壁燈。胡彬在梁定都帶領下進入小廳。

胡彬見到劉裕,欣然笑道:“我還以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來,現在見到你生龍活虎的,終於放心哩!”

梁定都道:“胡將軍何須擔心,劉副將早前剛和孫將軍出外散心。”

劉裕心中暗罵梁定都,想到高彥不喜歡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卻不以為意,拍拍梁定都肩頭,道:“我和劉副將是好朋友敘舊,梁兄不用理會我們。”

梁定都施禮告退。

若在平時,劉裕會因胡彬給足面子來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卻希望他愈快離開愈好,因為他已失去與任何人說話的心情。

表面上當然不能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淝水之戰時,胡彬是前線壽陽的主將,是北府兵最響當當的將領之一。淝水大勝後,他的地位進一步鞏固,其影響力尤在孫無終之上,僅次於劉牢之和何謙。

因著劉裕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對劉裕非常照顧,更是北府兵裏支持謝玄重用劉裕的最重要將領。

對他劉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兩人隔幾坐下。

胡彬容色轉為凝重,低聲道:“劉副將現時的處境非常不妙。”

劉裕心忖妙與不妙,對他再無關重要,卻不得不好好應付,免令其生疑。故作驚訝道:“將軍何出此言?”

胡彬朝他瞧來,親切地道:“午膳後,我們十多個將領聚在玄帥的書齋說話,玄帥忽然提起你,並詢問我們對你的看法。”

劉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點呼吸困難的問道:“孫將軍在嗎?”

胡彬搖頭道:“他不在,不過朱序大將亦在席間,只有他和我為你說好話。”

劉裕感到整個人麻痹起來,雖說私奔在即,但曉得這多人反對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胡彬壓低聲音道:“雖然是非正式的會議,可是我這樣暗中告訴你其中內容,是違反軍規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對話,絕不可傳人第三人之耳。”

劉裕方明白為何胡彬沒有親衛隨行,又支開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夠朋友。

道:“將軍放心,劉裕是怎樣的人,將軍該清楚。”

胡彬點頭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今晚不會在這襄和你說話。當日你不顧生死地為我擋著盧循,又不理盧循的威脅到邊荒集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便曉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時的挫折放在心上,將來你定有一番作為。”

劉裕心叫慚愧。

唉!

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當私奔的事紙包不著火時,胡彬或會為說過這番推崇他的話而後悔。

頹然道:“他們怎樣說我呢?”

胡彬道:“當時在場者除劉牢之、何謙和朱序三位大將軍外,尚有高素、竺謙之、劉襲、劉秀武和我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