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體養殖(第2/7頁)

她用啜泣回應道:“誇父是個傻子,腳步從未停歇地朝著太陽的方向奔跑,但他根本不知道,那太陽是永遠追不上的。這一路上,有多少山川河流,有多少蕙芷芬芳,都被他跑過了,錯過了,他視而不見!然後他便死了,值得嗎?”

值得嗎?我的心如落日般下沉,墜入永夜。

“成哥,我什麽時候才能成為你的太陽?”

這是那天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一陣劇痛令我睜開眼睛。

我又被吊回了那個圓柱形的玻璃容器之中,除了腹部的兩根管子,我的身體又多了很多管子,管子裏流淌著藍色、紅色、黃色的液體,那是營養、水分以及體內的廢物。

一個穿著白色防化服的人站在我的旁邊,右手在玻璃外的面板上操控著什麽,眼睛不時地穿透玻璃看向我。

是她,我第一次醒來時,在我面前和那個醫生爭吵的姑娘,我認得她的眼睛。

此時,她的眼睛裏溢滿了悲憫,一種既關切又可憐的復雜情緒流露著。她左右看了看,然後靠近玻璃,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畫著什麽。

她反復了幾遍,我大概看清,那是個數字“9”的形狀,也可能是個“q”。她背後便是監控攝像,但她用身體擋住了身後的裝置。畫完了9,她朝我點了點頭,幅度很小,但我知道她是在和我溝通。

之後,她回到面板前,抄寫了幾個數字之後,便在面板上輸入了什麽,我只覺身後一陣酥麻,意識便模糊了。

在沒有鐘表、太陽、日夜作為參照物的情況下,時間又是什麽?

時間只是一種感覺。我用每一段夢境計量時間,我用每一次頭腦的覺知來計量時間,但這都不可靠。我只感覺到,自己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所吞噬,我只是等待著它徹底將我摧毀,而這段等待,需要很大的耐心。

她成了我的鐘表。

第二天,姑且算是第二天吧,她又來了。

我清醒的時候她都在我面前,大概是因為她操作控制儀器,給我的身體內注射了某種藥劑,故意讓我醒來。我清醒的時間不會很長,大約幾分鐘,而她則利用這段時間,在我的面前,又畫下一個數字。

是“8”。

我第三次醒來的時候,她為我寫下“7”,第四次是“6”……

她在做倒計時。

我姑且將她寫下的數字,當成“天”的倒計時。因為,每次醒來,雖然是很短的時間,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兩肋之下,有越來越強的腫脹。但是具體原因,我不得而知。那是我僅有的感覺了,反而倍覺珍貴。

五天之後,我的腹部漲大了一倍,但不是中部隆起,而是腰部兩側下墜。他們為我體內注射的藥劑似乎在我體內孕育著什麽?

這就是他們對我的懲罰?

“丁琳處於半植物狀態,位於重刑犯C區165號養殖倉!”第三人的這句話如雷貫耳,難道,我所在的位置,也是一個養殖倉,我的狀態也是半植物狀態?

那麽,我體內的腫脹……

等那女孩在我面前畫完了“1”,我便等待著下一次醒來。果然,再醒來的時候,我就被他們從玻璃圓柱裏“摘”了下來,平放在小推車上,朝著某個地方推去。一路上,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玻璃圓柱,很多和我一樣吊在空中的人。

沒有痛苦,沒有呻吟聲,我知道,這裏是他們的“植物園”,也是地獄。

手術的過程我是半清醒的,他們並沒有給我開刀,就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我的腹部,兩名“醫生”將一根拳頭粗細的吸管插入了我的肚子,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附力,然後就像是有什麽東西,離開了我的身體,發出了嗵嗵的聲響,像是小石子墜入井水裏。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我殘存的意識,對數字格外敏感,這些用來計數的小玩具成為我即將淹沒的救命稻草,它們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一共14個。

他們從我身體中吸走了14個東西,我聽見了14聲某種軟嗒嗒的東西和“吸塵器”內壁相撞的聲音,然後我看到一名醫生打開了“吸塵器”——裏面是一個玻璃容器,有一堆紫紅色的,孩子拳頭大小,橢圓形狀的肉球泡在營養液中……

那是什麽?是我體內的瘤子嗎?

一名醫生取來一張紙標簽貼在了玻璃壁上,標簽上寫著:腎臟14,男性,血型B,養殖倉N33C261……

2

她來了,在C區我唯一熟悉的那個姑娘。

她悄無聲息地來到兩名醫生身後,忽然揚起兩只手,手中各自握著一支藍瑩瑩的注射器,同時刺入了兩名醫生的後頸。

兩名醫生連哼都沒哼,只是眼皮一翻,便栽倒在地。

她反身關上門,將兩名醫生的身體拉到房間的一角,用一塊藍色的手術室常見的隔離布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