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數據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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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原樹到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昨日,我從番茄園回來的時候,羅賽中將就當著張頌玲以及第三人的面把我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之後,他下令,通往種植區的屏蔽門在工作期間永久封閉。

至於對我的懲罰,他諱莫如深。“這是智人管理局的事!”

“我們軍人為什麽總是要受智人管理局的制約?”我問道。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範疇!”他臉色黑沉,“記住,你只是軍人,職務之外的事,一件也不要管!”

“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濫用職權惡意傷人,而我去阻攔,這並未超出我的職務範圍!我是誇父農場的掌舵人,我要對所有人負責!”

“閉嘴!”他顯然被我激怒了,“程成,軍人的天職是什麽?”

“服從!”

“你無權質問上級的任何決定,你只需要服從!”他咬牙切齒地強調,“絕對地服從!”

又他媽是服從,我一個活人,和一台機器有什麽區別!

我終究沒有罵出口,只能以一個莊嚴的軍禮結束本次通話。

張頌玲想要安慰我,但我最怕的就是這樣。我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回臥室洗了個熱水澡。

智人管理局算個什麽東西!我們為聯合政府征戰沙場的時候,這個部門都還沒成立!為什麽戰後和平了,連我們軍人都要受其挾制?

“船長!”張頌玲在外敲著門。

“什麽事?”我擦著身子回應著。

“你……還好嗎?”

我隔著門回應道:“我很好。”

“哦……”她拉了個長音,之後說道,“那你能不能陪我去下面看看作物的生長狀態?”

對現在的我來說,這真是個無理要求。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

但她下一句話立刻在我逐漸恢復平靜的內心掀起巨浪:“我怕遇見剛才的壞人!”

我無法容忍他們對張頌玲做出任何無禮的行為,哪怕是內心產生一點惡心的念頭都不可以。

“對美的物理研究仍然停留在黑暗時代,科學家能夠推演彎曲時空的公式,卻不曾解答美的方程式。”在夕陽下的向日葵園,張頌玲像是詩人一樣誦出這句話。

“什麽意思?”

“我們能夠從數學、生物、化學的角度去解釋向日葵為什麽美麗,但我們並不能解釋,美麗的東西,為什麽能夠牽動我們的情緒。”

“這是你們科學家的工作,”我答道,“在我看來,美就是美,無須解釋。”

晚風吹動,她站在搖曳著的向日葵當中,比花兒還美。科學家根本無法解釋,她為什麽會這麽美,更無法解釋,為什麽她的美能夠像一陣柔風,吹散我心中的煩惱煙雲。

她輕輕嘆氣。“或許美,本來就是科學無法解釋的。”

“大約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和父親去爬山,”我腦海中出現一段記憶,“那是北方的一座山,並不是很高。那天下了雪,父親一早把我叫醒,因為他陪我的時間不多,大概吃過早飯就要離開。我們起床比太陽還早,山裏面還沒人來過,我和父親踩在了處女地上。當我們爬到山腰的時候,我們卻意識到,原來我們不是雪後的第一批客人。白色的雪地上,有一串兔子的腳印。我們跟著腳印,向前尋去,果然在一處山地緩坡上,發現了那個灰色的小生命。它兩條後腿蹲在白色的雪裏,轉過身回頭看著我們,眼神非常警惕,待我們想要靠近它時,它卻揚起一溜雪糝,幾秒之內,便徹底消失在楓樹林中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條S形的軌跡……”

張頌玲仰著頭聽完我的故事,這才說道:“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你。”

“什麽第一次?”

“你剛才回憶的時候,臉上全是溫柔。”她的臉頰被晚霞映得一片緋紅,“那一幕,一定特別美。”

特別美,我癡癡地看著她,直到看得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才意識到我眼神的冒犯,連忙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想起這一幕,其實,若不和你聊天,我都忘了有這段回憶。”

卻聽張頌玲緩緩道:“這就是美啊!一只小小的兔子,無論質量還是熱量,只占整座高山的億萬分之一,但是若沒有它,你記憶裏那個早上,就是一片死寂的雪景。”

眼前這個聰慧女孩的解釋令我動容。“死寂的記憶有很多,若不是那只兔子,我可能都想不起來那座山。”

記憶裏,那是我和父親唯一一次共同爬山的經歷。

大河原樹乘坐著下午的交接飛船進入誇父農場,見到我之後態度極差,就差把一沓報告甩在我的臉上了。

“程成!”他雙手拍著桌子,那機械眼睛像是一支槍口抵著我的前額,“老實交代,昨天你們都說了什麽?”我注意到,門外還有四名警察沒進來,他們的服飾和誇父農場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