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體養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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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有兩個人正站在我對面爭吵。之所以說站在我的對面,是因為當時我正被吊在一個圓柱形玻璃監獄之中。和我被捕之前,在屏幕裏見到的丁琳所處的監獄一樣,我的手足被緊緊地固定在上下四個角,身上被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衣服,兩條淡藍色的塑料管子從身後伸出來,深入我的腹部衣服之下。

衣服遮住了管子,我不知道它們連到何處。但我明顯看到,腹部有東西蠕動著。我除了眼睛能睜開之外,身體其他部分,都如打了麻醉劑一樣,沒有絲毫知覺。

面前交談的兩個人都穿著白色的防化服,防化服從頭頂到腳底全副武裝,只在眼睛處露出長15厘米、寬5厘米的透明方孔,能夠讓我看出他們其中一位是個男人,另一位比他矮了10厘米左右的是個女人,年紀看起來不大。

他們似乎在因為什麽事情爭吵著,由於我耳朵裏轟鳴聲嚴重,再加上外面的玻璃罩壁,很難聽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但隨著耳內轟鳴聲的退去,他們爭吵的聲音我似乎聽出了幾句。

男人說道:“我已向……提出……他絕對不能再擔任船長……重要……職務,否則……後患無窮……”

女人說:“你不能這樣……根據程成……的罪行,采取記憶覆蓋,讓……替他父親服刑,是最適合我們……結果!”

“可是你也看見了,他……兩次入侵內網,幸虧這次及時發現……誇父農場……會被他再次……開到印度洋!”

女人好像想不出更好的反駁方式,臨走之前只是說:“在……無法控制飛船的這幾天,你最好祈禱……什麽麻煩,否則將來誇父……一些閃失,這責任肯定要算到你的頭上。”

我想要和他們溝通,但嘴裏說不出一句話,就連呼吸我都沒法控制。

昏沉……

眼皮越來越重,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亂哄哄的聲音自我耳畔響起,我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醒著,不知那聲音是來自外面還是我的腦海。偶爾,我也能聽見人的聲音,可我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耳朵裏只有嗡嗡之音,一個字也分辨不出來。

我甚至無法感知時間的流逝,就連僅有的意識,也是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意識到自己正被綁在手術台上,胸部和大腿各有兩條棕色的皮帶將我身體固定著,四個醫生和護士裝束的人正圍在我上方俯瞰我。他們雖然都戴著口罩,但我卻找出了當日在我玻璃罩外說話的男人,他右手的手套上全是鮮血,手中握著一把細毛刷子似的東西,此時正在我的腹部擦拭著……

一陣難以抑制的疼痛自小腹傳來,我的手腳瞬間有了知覺,開始掙紮和蹬踹,而腰部也控制不住地扭動。另一名醫生從身後接過一支注射器,將一管透明的液體注入了我手臂的血管……

疼痛逐漸遠去,我開始了無盡的下墜……

下墜……

眼前開始模糊,白色的光芒離我越來越遠,我墜入了深淵之中,頭頂之上,是兩道柳葉形狀的縫隙,逐漸地,那兩道縫隙也閉上了……

張頌玲站在晚霞之中,秀發隨著晚風在霞光中舞動。

“每朵花的心事都差不多,”她說,“它們心中所想,無非是如何讓自己的花粉飛得更遠,讓自己的生命,獲得更好的延續……”

“繁衍。”我說。

她笑了。“人也是如此。花兒變幻出千種色彩招蜂引蝶,人若愛上一個人,會比花兒還過分,她會變換萬種風情,只為吸引他的注意。”

我不敢聽出她的意思,因為她那熾熱的眼神,已經讓我在禁區的邊緣徘徊。

她接著說:“我……自上船以來……就……總會夢見你……”

這也算是我們的默契吧,但我不能承認。

“夢裏,你是我的丈夫……”她轉身看向落日,“我也很奇怪,為什麽會如此。其實在我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心中就生出了奇怪的感覺,你便像是被風吹來的花粉一樣,附在了我的心上……”

我何嘗不是呢?

張頌玲轉身看著我,眼睛裏期盼著什麽,但她期盼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我看著夕陽在她的鬢角漸漸隱沒,也聽見了她心碎的一嘆。

“成哥,有些植物的花期很短,綻放的時候,就像一場煙花……”

她從我身旁擦肩而過。

“頌玲!”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從我心裏湧出,我控制不住地從身後抓住她的手。她停了下來,沒有轉身,只是任我握著她的手。

“頌玲,你能告訴我,誇父為什麽會一直追趕太陽嗎?”

她頭也沒回地答道:“為什麽……難道世間所有事情,都必須要問個為什麽嗎?”

“能為之獻出生命的事情,自然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