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第4/8頁)

但是家人們只看到勝美最近的生活狀態,都認為他“每天都過得十分舒服”。而勝美自己也知道他們大概是這麽想的。但他並不想告訴家人,自己在剛退休的那段時間曾經認真找過工作。

讓七瀨吃驚的是,勝美對於自己想去工作的心情感到羞恥。

作為工作狂的勝美非常害怕,他擔心自己拼命想要尋找工作的表現就像是拼命想要吃東西,或者拼命想要女人一樣,會成為他人眼中十分可恥的行為。

七瀨帶著深深的興趣觀察勝美的心理。同時,她最近又開始對自己能夠感應他人意識的超能力產生了新的興趣。這是七瀨自高中時期以來第一次產生這樣的興趣。在高中時期沒能找到關於自己超能力的合理解釋,她產生了巨大的失望。

自從發現自己的超能力以來,七瀨一直對精神感應抱有興趣。她想知道為什麽只有自己具有這樣的特殊能力,她也想知道是不是也有別人具備和自己類似的能力。

上初中以後,為了尋找答案,她悄悄找來相關的書籍閱讀。但是她能找到的最多也就是《世界奇異現象》《讀心術》《世界奇聞集》之類的書,在這些書裏當然找不到任何解答。

上了高中以後,她自己制訂計劃,系統地閱讀心理學相關書籍,同時也閱讀自稱具有超能力的人物的著作和傳記等,特別是關於從實驗主義的心靈研究中發展起來的超心理學[6]的書。七瀨訂購J.B.萊茵[7]、S.G.索爾[8]、G.施梅德勒[9]這些學者的原版著作,埋頭苦讀。然而在這些書中她還是得不到任何具體的解答。

心理學的專業書籍中,大部分都沒有半點涉及精神感應問題,就算偶爾提及,基本上也是持懷疑的態度。至於一般書籍,基本上都是為了迎合讀者興趣而寫的,讓七瀨感覺十分不可信。她最看重的超能心理學的書籍,則是大多在ESP(超感官知覺)[10]的實驗階段就遭遇了挫折,沒有給出超越預測範疇的結論。

七瀨放棄了給自己的能力尋找科學依據。從那以後,她接受了自己擁有超能力的現實,不再做進一步的探究。就像是“動物即便不知道性行為的目的也在進行性行為”一樣,她這樣說服自己。

但是現在通過觀察桐生勝美自我機能的危機,她再度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興趣。那不是以前尋找科學依據的興趣,而是想要利用自己客觀存在的精神感應力,探索自己尚不知曉的界限與可能性的興趣。自己能否完全讀取桐生勝美的意識,能夠讀取讀到什麽程度?七瀨對這樣的問題產生了興趣。她把桐生勝美這個人的心理挑選為自己超能力的實驗對象。

幾天後,七瀨察覺到勝美的變化。勝美開始將綾子所說的那種“黏在人身上似的討厭眼神”頻頻投向七瀨。

綾子似乎也敏感地注意到這一點。某一天在廚房裏,她壞笑著悄悄在七瀨耳邊說:“公公好像看上你了,你要當心喲。”

綾子一方面因為公公不再色迷迷地關注自己而安心,另一方面又有點嫉妒七瀨,覺得自己的女性魅力被七瀨這樣瘦小的女孩比下去了。

但是,如今的七瀨對於綾子這種很常見的女性心理完全不感興趣。七瀨想弄明白的是,為什麽勝美對綾子的興趣會轉移到自己身上。

在勝美意識中,七瀨的形象是朦朧的、白中透粉的水蜜桃。七瀨白桃色的年輕肌膚和在陽光中閃耀的、流露著少女氣息的絨毛,與勝美腦海內甜美多汁的水蜜桃形象重合在一起。

(為什麽?)(為什麽突然看中了我?)

勝美腦海中的那幅圖像充滿詩意的象征,不像是中老年男性該有的。七瀨困惑不已。於是她進一步窺探勝美的內心深處。

原來如此。那水蜜桃的圖像是勝美從他最近讀過並且產生共鳴的一首詩中聯想出來的。

那是他在某一期綜合雜志的老齡問題特輯中讀到的,是某位美國詩人寫的詩,描寫了對衰老的恐懼。

呵,我變老了……我變老了……

我將要卷起我的長褲的褲腳。

我將把頭發往後分嗎?

我可敢吃桃子?

我將穿上白法蘭絨褲在海灘上散步。

我聽見了女水妖彼此對唱著歌。

我不認為她們會為我而唱歌。[11]

勝美對於詩中“吃桃子”那一句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將桃子這一形象所引發的情色聯想應用在身邊水蜜桃般的少女身上。

原本勝美對綾子的關心是由明確的情色欲望催生出來的,他的性欲乞求的只是兒媳婦豐滿的肉體。而他對七瀨的關心當然也伴隨著情色的欲望,但同時又復雜地交織著由那首詩象征的重返年輕的願望,以及因為退休而產生的社會疏離感和扭曲的自我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