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第3/8頁)

但是勝美自從上班以來直到今天——也就是生涯的大半時間——都不喜歡玩。對勝美來說,工作才是人類的生活,玩是一種罪惡,是招致痛苦的東西。所以對他來說,失去工作就如同被放逐出伊甸園一般。

退休當時的各種事情和情景,又在勝美的腦海中沉浮不定。那是七瀨在這短短兩個月內就已經見過無數次的記憶,已經成為固定的圖像了。

被通知退休以來,勝美在工作中投注了更多的精力。某一天,他發現送來給自己的文件忽然減少,因而大受打擊。(那時都落淚了。)

退休當天,沐浴在科員們的歡呼聲中,走出公司大門時滿是虛脫感。年輕員工高呼“萬歲、萬歲”,聽上去就像“滾吧、滾吧”。那時候覺得自己遭受了很大的侮辱。(那時連膝蓋都在顫抖。)

(還有那時候……)

(那時候……)

(那時候……)

“您對釣魚到底還是沒興趣啊,父親。”向勝美推薦釣魚的是綾子,因為她自己的父親喜歡釣魚。

“嗯。釣魚不適合我啊。”勝美親切地回應綾子。(那麽無聊的活動竟然還有人喜歡。)(太無聊了,只會讓人傷心。)

(哼,只會對綾子和顏悅色。)

(討厭的笑。)(毛骨悚然。)

“在家裏亂晃對身體不好喲,爺爺。”小彰用老成的口氣說。他是在學龍一夫婦在二樓臥室的對話。

龍一和綾子嚇了一跳,瞪了小彰一眼,又偷眼觀察勝美的臉色。

“呵呵,是啊,是啊。”勝美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看著孫子的臉,連連點頭。他之所以對於龍一夫婦嫌自己礙事的話語沒有表現出怒氣,是因為這個可愛孫子。如果他們離開家獨立過日子,自己自然也見不到孫子了。

“光說‘是啊、是啊’有什麽用,”不想被當成小孩子的小彰更加大聲地說,“要去才行。”

(連孫子都嫌我礙事。)(都是這兩個人灌輸的。)勝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狠狠瞪向龍一夫婦。

“不能對爺爺這麽說話!”綾子故意裝出慌張的模樣,訓斥小彰。

“沒事,沒事,說得沒錯。”照子心中暗自竊笑,眯起眼睛向小彰點頭。她算準了自己只要袒護孫子,勝美就不會生氣。

(瞧這狼狽相。)忠二在心裏冷笑不已。

七瀨覺得十分無聊。

去年剛剛高中畢業、馬上就要十九歲的七瀨,在同齡的忠二心中沒有找到任何一處可以產生共鳴的地方。就算考慮到男女有所差異,他也太過遲鈍、粗魯、易怒,感情的發育十分遲緩。

七瀨從自己的高中生活經驗中推測,他的女朋友雖然不少,但其實並沒有一個深入了解他的性格。那些女孩只是遠遠看見他的遲鈍和粗魯,錯以為那就是男子氣概,也就是所謂“女孩子們的交談中經常出現的那種男孩”,僅僅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對他產生興趣的吧。

“我也想去工作啊。”勝美終於開口說。不過這種話其實他也說過好多次了,全家人幾乎都能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背出來了。“可是,最多就是保安、看門之類的工作,沒有好點兒的工作啊。”他邊說邊用略帶威懾的眼神緩緩掃視了家人一圈。(總不能讓我去做保安看門的吧?)(我可是做過課長的人,總不能每天去跑職業介紹所吧。)(要是被以前的部下看到,我的臉往哪兒擱。)

(裝模作樣。)

(明明什麽用也沒有。)

(噗,除了保安看門,你還能做什麽?)

(勉強當過課長就了不起了?)

一家人像是約好的一樣,紛紛在心中咒罵。那是猶如暴風般的咒罵。

“不過,只要有心,好好找找,應該能找到合適的。”龍一間不容發地說。這話也說過很多次了。

勝美在退休後的兩三個月裏,確實就像龍一說的,每天“有心”尋找工作,只是家人完全不知道。

對於勝美來說,在無比漫長的閑暇時間裏什麽事情都不做,其實是無比痛苦的經歷。在退休後的短短幾天內,他就深刻體會到這一點,所以主動去找過工作。

然而沒有適合他的工作。完全找不到他想做的工作——像他在退休前做的那類工作。如果去職業介紹所,也許會有什麽簡單的工作,但是那些類型的工作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去職業介紹所。

他開始明白,所謂退休,實際上是將人強行從工作中剝離。他甚至覺得連囚犯都比現在的自己幸福——至少囚犯沒有閑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