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第2/8頁)

“嗯。”從兒子強烈的語氣判斷,勝美感覺他大概掌握了什麽證據,便沒有否認。“我想找找有沒有什麽好玩的書能看看的。”(爸爸進個房間而已,為什麽這都要責問?)(才是個高中生。)(真是給慣壞了。)

勝美一邊這麽說,一邊又覺得自己真是軟弱得可憐。就算是偷看了兒子女朋友的信,也不該馬上就開口給自己辯解吧。(混蛋,我這樣子也算是一家之主嗎?)

這時候的七瀨刹那間忘記了白天對他的厭惡感,轉而對勝美產生了同情。因為在七瀨看來,相比於她總是偷偷讀取他人內心的行為,勝美偷看別人的信件,只能算是出於無聊的打探,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遠遠稱不上罪過。

照子在想要不要給勝美辯護幾句,最終還是決定緘口不言。如果開口辯護的話,以忠二強烈的個性,恐怕會更加激烈地批判父親吧,結果反而會進一步令勝美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威掃地。勝美的權威越是掃地,長子龍一,特別是兒媳綾子就會更加不可一世,這是讓照子無法容忍的。

其實對於照子來說,勝美作為丈夫的權威早已蕩然無存了。她從幾年前開始就以生病為由不斷拒絕和他同房。

勝美比她小兩歲,即使今年五十七歲了,依然具有肉食動物一般旺盛的精力,至今也常常對妻子糾纏不休。然而照子認為自己的肉體已經完全枯萎了,對她而言,丈夫如此強烈的性欲,只會愈發讓自己對他產生生理上的厭惡感而已。

按照七瀨的觀察,最近急速衰老、白發增多的照子有著一種對“生”的執念,因此她對於勝美的烏黑頭發展現出的年輕感懷有強烈的憎恨。她的憎恨通過拒絕夫妻生活的形式表現出來。已經退休的人,又這麽一大把年紀了,到現在還受到性欲的驅使,真不害臊——如此嘲笑丈夫是一種消極的防禦反應。照子通過這樣的蔑視來逃離自己對於死亡的不安,甚至認為這對防止自己的衰老也有益處。另外,她誇耀自己的病弱,也是所謂的對疾病的逃避,換句話說,那一定是她無意識的打算之一。

“父親,你還真有閑工夫啊。”忠二帶著滿滿的厭惡說完這一句,沒有繼續追究。如果再逼迫父親,照子和龍一出於母親和哥哥的立場,肯定都會訓斥他的。(不能再去找個工作嗎?)(做慣了擺譜的科長,不願意再到新公司從底層幹起,對別人低聲下氣吧。)(肯定不想去不能擺譜的地方。)(所以就在家裏擺譜了。)(真讓人討厭。)

忠二對父親的批判,在某種程度上和龍一相似。只不過龍一很清楚,自己憎恨父親是因為自己的性格與父親很相似,所以一想到父親現在的模樣說不定就是自己未來的樣子,就不禁灰心喪氣。當然,他也相信自己不會變成那樣。就算到了年紀從公司退休,必然也會找到自己退休後的生存價值,讓大家好好看看。但是他並沒有想過怎樣去找,也完全不知道要找到怎樣的生存價值。

龍一已經發現,今後的趨勢就是退休年齡將會越來越早,那是非常令人焦急的情況。因此,他對於父親現在的狀態也越發難以忍耐,更加蔑視和憎恨無法擺脫這一狀態的父親。

“父親,現在的計算機只要十分鐘就能找到最合適自己的職業,要不要試試看?”龍一若無其事地說。表面上看像是從忠二的責備中轉移話題,所以用了比較輕松的語氣。(反正最後又會推脫說工作不好找。)(索性去找個小姐玩玩也行啊。)(色迷迷地看自己的兒媳婦。)(好色老頭。)(腦門油光鋥亮的。)(精力那麽旺盛,卻整天遊手好閑。)(寧願他沒那麽精神,哪怕要人照顧也行啊。)

七瀨在許多家庭工作過,偷窺過各種家庭的心理。對她來說,近親間的憎恨並不少見。龍一在意識中對父親的辱罵,恰恰是因為他明白這也是自己未來的寫照,因而無法坐視不管。

勝美裝作在看電視,沒有回應龍一的話,心裏卻把兒子貌似親切、實際不負責任的提案大罵了一番。(機器能給人找工作嗎?)(對父親那是什麽口氣!)(當我是個麻煩。)(嫌我礙事就滾出去。)(明明沒本事買房子。)(只能住在我家裏。)(瞄著我的退休金啊。)(別做夢了!)(全都花光。)(我自己去玩。)

但是勝美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退休金花完。他不知道有什麽可玩的,就算玩也得不到什麽樂趣。

七瀨甚至認為,勝美的絕大部分問題恐怕都是出於他不喜歡玩。如果是喜歡玩的人,就算不花錢,大概也能找到好玩、有趣的事情,更不用說在玩的同時還能得到實利,並且應該也會找到生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