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傑克

骰子已經擲下了。

——凱撒

我曾經到過美洲,被塞進一輛擠滿臭汗哄哄的淘金客的大篷車,一路顛簸來到德克薩斯,在那片充滿驚奇的土地上,親眼目睹一群大紅蟻是怎樣把一個大活人變成一個骷髏架子的。我還到過南美,考察了加拉帕格斯群島的巨海龜與十六世紀海盜們留下的灶坑……但沒有哪次經歷如皇家船長號的東方之旅那般令我難以釋懷。

皇家船長號從孟買出發時,塞得跟一輛印度火車似的,直到出發前的最後一刻,還有鍥而不舍的冒險家從碼頭跳下,企圖搭上它的末班車。皇家船長號並非什麽豪華郵輪,它的排水量只有一千五百噸,上個世紀就在服役,破舊不堪。但它卻承載著無限的希望與財富,只因它的目的地是中國,一個財富占全世界四分之一的神秘國度。

這段時間,街頭巷尾沸沸揚揚地傳播著一條消息:英國將以保護貿易自由的名義對中國動武。《泰晤士報》一方面詳細地敘述了英國遠東軍最近的兵力部署與調動,一方面也在以醒目的標題提醒人們:中國正在震顫!鴉片販子迫不及待地將一個熱氣球升上天空,氣球上懸掛著巨幅標語,號召人們到東方去,征服那個古老的國家,將它變為英國王冠上更大一顆寶石!

《孟買公報》醺醺然地構想著:請想象一下這樣的情景,中國皇帝成為領取大英帝國退休金的傀儡,而來自英國的總督管理著中國的事務!人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如果印度是英國的金礦,中國將是英國的白金礦!鼻子比碼頭找食的流浪狗還靈敏的掮客們幹脆睡在孟買的碼頭上,日復一日地向出海的人們推薦自己。連我的房東,一個六十七歲的印度土著,聽說我將乘皇家艦長號到中國去時,也迫不及待地向我表示,他依然孔武有力,可以作我的助手與我同行。在他的印象中,中國是富得流油的國家,連漱口都是用烏龍茶。這倒也是一個事實。

我這次去中國一方面是作為教會理事會派遣的牧師,到東方去宣傳福音。但另一方面,我也是一名博物學家,五年前我就曾到過中國,那次是在教會理事會的資助下。但是這次,他們不再資助我了,因為我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動植物標本的采集上。正當我苦於沒有資金上路時,沃爾特·泰勒爵士的女兒海倫小姐需要一位拉丁文教師,而她正要到中國去。

她的父親泰勒爵士本是東印度公司常駐果阿商務總監,半年前被調往中國,總管中國通商事務。她的未婚夫亨利少校駐紮在馬六甲港,屆時將與她一同前往香港。我於是得到了這份美差。

皇家船長號是隸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功勛商船,船長威廉·查頓幹黑金這一行已經有四十個年頭了,但前幾年,清朝皇帝頒布了禁煙令,斷了查頓船長這門財路。幹過鴉片的一般都不屑於幹瓷器茶葉類的正經生意,查頓船長把船租給了軍火商、煙草販子甚至海盜,自己整天呆在孟買的小酒館裏喝得昏天暗地,清醒的時候就是翻看孟買公報,看是否有通商的訊息。今天,他終於等來了重新出海。

皇家船長號還是有模有樣地裝載了一些香料,天知道這些刺激性氣味的調料在中國是否賣得開,這些並不重要,裝載這些只不過讓船的吃水線更深些、讓船運行得更平穩、讓良心更平衡些。也許一到口岸就直接傾倒進海裏喂魚了。重要的是暗艙裏那些黑乎乎的玩意兒,這都是心照不宣的生意經。

在英國炮艦的恐嚇下,清王朝地方政府那些膽小如鼠的小縣官們,對這種走私早已是睜眼閉眼熟視無睹了。

皇家船長上就像是一個小型的社會,各色人等混雜。不同膚色不同地位不同職業,只要他們付夠了路費,查頓船長一律頒發通行證。珠寶商、古董商、祖魯人雇傭兵、菲律賓傭人、小偷、海盜、逃犯,無所不容。當然也有中國人,他們的地位很低,就像無孔不入的老鼠,只在暗無天日的底艙活動,往火爐鏟煤、修理漏水管道、處理大船的排泄系統是他們的工作,他們都是些早年逃海的呂宋島華人。

17世紀初,西班牙人來到馬六甲時,他們被屠殺過一次,史載“有幾條河的水被屍體汙染得不能食用達6個月之久,馬尼拉周圍的河裏的魚因吃人肉而長肥了,人們連魚都不能吃”。荷蘭人到來後,他們又一次陷入地獄,連他們的祖國也對他們的死活漠不關心。1740年,東印度荷蘭公司屠殺了數以萬計的華人。荷蘭害怕中國皇帝會對其在廣州的買賣和荷蘭人進行報復,於是派了使團前往中國說明事由,並為此道歉。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中國皇帝竟然毫不介意地答復說:“我對於這些貪圖發財,遠離祖國,舍棄自己祖宗墳墓的不肖臣民,並無絲毫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