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裏的中國王子(第2/14頁)

時下,一輛漂亮的馬車奔馳在平坦的鄉間小道上。車廂內坐著五個人,最裏頭正中一位便是此行的發起者:赫爾岑勛爵。三個月前勛爵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書信。他送走了房間裏的客人,還打發走辦公室外的秘書,才關上窗戶,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它。

赫爾岑勛爵擁有各種各樣的身份,如果不是他剛剛被選上了下議院的議員,人們還真很難從他的一大堆頭銜中選中一個恰當的來代表他。他加入過基督戒酒會、海灘祈禱會、金本位制理事會、十二只猴子俱樂部等林林總總十來個體面的俱樂部,而這封信顯然來路不是那麽簡單,紅色蠟滴上印著一個奇特的徽章。

信中用一種深思熟慮的憂郁筆調寫道:“過去20年裏,有一股暗湧的潮流在悄悄吞沒巴黎、維爾納、佛羅倫薩的音樂界,現在這股潮流正在卷向倫敦。這種被評論界稱作“隨機表征主義”的反傳統音樂打亂了神聖的賦格範式,他們迷戀平均律,偏好堆砌大量不同音程的和弦,平等使用十二音符的手法似乎與泛神論遙相呼應。有證據表明,德魯伊德教派在支持這種浪潮,並企圖將之引入倫敦上流社會。

請注意一名叫威爾森·西摩的人,此人20年前在巴黎藝術界橫空出世,近十來年,他的作品水平卻是一落千丈。此人的身份目前仍是個謎……”

信封裏還附帶了一堆資料,這些資料雖然零亂,卻與信中所指一一對應,反映出來信人的專業與嚴謹。

赫爾岑勛爵鄭重地審視了全部資料,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他在《每日郵報》的副刊中刊登了這樣一則廣告:

據悉,近日市政局規劃的一條鐵路將穿過索利茲伯裏平原,威爾特郡地區最後一座哥特式建築渡鴉城堡不幸落在這條鐵路線上,三個月後將被拆毀,為一睹這幢歷史悠久的神秘城堡最後容顏,鄙人有意組織一次旅行參觀。有意者請致函蓓爾·美爾街443A號。

廣告刊登後,共有四人致函響應,分別是倫敦沙龍宴會的名流迪亞娜夫人、威爾特郡拉科克鎮的馬修神父、拉丁語青年梅爾頓,以及一個赫爾岑勛爵恭候已久的名字:音樂家威爾森·西摩先生。

威爾森·西摩幾十年前還是巴黎藝術界引人矚目的名人,而這會兒,他卻坐在馬車右側最靠裏的位置,頭枕在海綿車廂上假寐著,要不是熱情的拉丁語青年的大嗓門不時冒出一兩個新鮮詞匯,使得西摩先生忍不住豎耳細聽,別人還真會忽略他的存在。

年輕的梅爾頓是一名熱氣球愛好者,他有一頭漂亮的黑色小卷毛,那清秀的面孔、潔白的牙齒讓人情不自禁地推測他的祖上是否來自巴西種植園。

“那真是一只猴子。”他用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圈。

“南美也有猴子?”迪亞娜夫人已經快六十歲了,淺綠色的眼珠裏仍舊跳躍著十六歲才有的神色。

“是達爾文帶去的也不一定。”梅爾頓擠擠眼,繼續說,“那只猴子足有十公頃大,如果把它卷曲的尾巴拉直,夠上這輛馬車跑上一整天的。”他在回憶自己乘熱氣球在南美的納斯卡高原發現巨型猴子圖案的往事。

“誰會需要這樣龐大的藝術?”夫人不以為然地說。

“印加人信奉的是天外來客的宗教,他們的歷法、建築、藝術不像是為地球設計的,一個很古怪的民族。”年輕人解釋道。

“小夥子,你能描繪一下那只猴子的形象嗎?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用手畫圈。”一直沒說話的馬修神父插言道。

梅爾頓用手臂重復了他的動作,沒錯,那是一個不斷螺旋的大圈,用來表示卷曲的尾巴。

“如果是這樣,那可能與東方的藝術有關。”神父若有所思。

“神父,”梅爾頓露出嘲諷的笑,“您的靈感來自於印加人與東方人面孔的相似性嗎?”

“我是一個業余的宗教藝術愛好者,對各民族的藝術略有研究。”神父慢悠悠地說,“比如伊斯蘭圖案講究對稱、嚴謹與拼接的可重復性;古希臘按照數學和幾何法則來設計他們的圖案;猶太的希伯來神秘主義者則在圖案中融入神秘的數;而在遙遠的東方,流動的非對稱圖案隨處可見,那是一種動態之中的平衡藝術,比如雲雷紋。而你描述的猴子尾巴與雲雷紋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圖案的內部無窮卷曲。伊斯蘭圖案也是內外相似的,可部分與整體之間是割裂的,而螺旋則意味著從整體可以連續不斷地延進到部分,直至不可察的無限精微處……”

“部分與整體相似的藝術並非中國人的發明,神父。”梅爾頓不客氣地說,“如果您有幸像我一樣乘熱氣球從天空俯瞰大地,您會發現,地球上最宏偉的藝術是埃及人建造的,是埃及人發明了地球上最古老的分數計數法,他們用荷魯斯之眼來代表整體1,而用眼睛的各部分來分別代表1/2、1/4、1/8……用這樣一個無窮等分的數列之和來代替整體,這是多麽偉大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