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之傷(第4/14頁)

說完她又打了個呵欠,我知道,她該死的睡眠周期又來了,我想逃跑,但她眯著眼睛也能倒在我肩膀上。她的頭很重,下巴硌得我肩膀生疼。我想她的夢一定很沉重很憂傷,因為有時候我可以看到,有晶瑩的露珠悄然凝結在她翹曲的睫毛上,甚至,她光潤如玉的後頸還有淡淡淤紫,盡管是細微的痕跡,並被她巧妙搭配的紗巾所掩飾,但它印在牛奶皮般滑嫩的肌膚上依舊那麽觸目驚心,這讓我內心揪痛,我了解這些痕跡的來歷……

在東湖周邊別墅群的掩映下,植物研究所無疑顯得灰頭土臉,房子都是上個世紀建的,灰白水泥墻上爬滿了藤蔓雜草,前院已經被改造成盆景、景觀樹栽培區,後院有大片家屬樓,老式空調下鐵銹色的汙漬上長滿了青苔,一看就有好些歷史了。有些房子甚至連空調也沒裝,也沒多少人願意住這種老式樓房了,研究所的人才都被一些私人生物研究機構撬走了,大片家屬樓區變賣給了開發商。

家屬樓區有一幢低矮的紅磚樓矗立在東湖邊的一個小灣畔,這幢樓被高墻圍成一個小院子,院子鐵門銹跡斑斑,終日掛著一把大鎖,但雜草之中分明有車輪碾過的痕跡。引人注意的是,面向東湖的這面朽得掉渣的老墻,居然有加高加固的跡象,新鮮的灰白水泥頂上還插滿了玻璃碎片,這顯然是新入住者的作品。他在防範什麽呢?自房地產泡沫破滅後,東湖邊別墅群便落寞了不少,植物研究所更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側翼是紀律嚴明的水上運動中心,背後又有湖水屏障,這高墻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我熟悉這座小樓,十年前我曾有一段不長的時間生活在這附近。小灣對岸便是水榭亭園別墅區,其中一幢白色小洋樓與這幢紅磚樓遙遙相望,這棟洋式別墅的白色外墻早已泛黃,建築樣式今天看來也非常老土,這是容易理解的,你不能指望我老爸的品味高到哪去。十年內我搬家無數,這棟小樓僅住了一年便被閑置下來。

我放下高倍望遠鏡,靜靜地等待夜幕的降臨,我知道那幢破舊的小樓夜晚一定會發生些什麽。

高墻上有三個窗戶可以被觀察到,窄小的那個是浴室,另兩個應該是臥室。燈光雖然昏暗,但剪出的兩個身影還是相當清晰,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們,畢竟他們的體型就像 “橡皮”跟“鉛筆”一樣了然。

夜深時,浴室的燈亮了,我的鏡頭沒來由地抖了一下,但不久,那燈又滅了。纖長的身影匆匆走出浴室,來到她的房間,“橡皮”已經呆在那兒,他在窗戶上的投影只是一個碩大的圓頭而已。然而,我分明看到纖長的身子在簌簌抖動,腳步卻像釘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正在隱隱擔心什麽,可怕的事發生了,“橡皮”像充滿氣的皮球一樣彈射起來,瘋狂地沖到她面前,用肥厚的手掌狠狠地抽打她的臉、脖子、身子,而她只是像木樁一樣矗立著,連蹲下來抱住頭的勇氣也沒有。

我的眼眶紅了,喉嚨就像梗著一根魚刺。這真的是她嗎?我撥打了她家的電話,鏡頭裏的剪影凝固了,“橡皮”走出了房間。我的電話裏很快響起一個慈祥的聲音,一聽便是那種受過高等教育的知性男士,禮貌,低沉……這很荒謬,卻又無比合理。

一晚上,我不停地撥打那個號碼,直到話筒裏傳來嘟嘟忙音。我似乎聽到了小紅樓一樓客廳裏男主人憤怒的咒罵聲,但愚蠢的他永遠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倒是二樓佇立在原地的她突然停止了肩膀的抖動,向窗戶的方向走來,我迅速臥倒在窗戶下,我知道她沒有看到我,但是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第二天,金小蔚遠遠地躲著我,聰明女生那種善解人意的回避其實是很傷人的,雖然她掩飾得很好,比如在我靠近她的座位之前,她便小鹿一樣消失在走廊外。

下午五六節課是遊泳課,她穿了一件淺綠色的裙子泳裝抱膝坐在深水區的池邊,眼神飄飄地望向天空。

“金小蔚,下來呀!”很多人向她呼喊,她卻無動於衷。

“小蔚,你的腿真長,肯定是遊泳健將。”姜李璐以標準的蝶泳遊到金小蔚的腳下,漂亮地一甩短發,那透亮的細小水珠反射著五彩的陽光。

金小蔚漠然地搖搖頭。姜李璐冷不防抓住她的腳踝,嬉笑著把她拖下來。一個恐怖的尖叫聲發生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金小蔚尖叫,她拼命地掙紮著,就像一只跌入沸水的小雞。我遊了過去,抱住了她,她立即扣緊我的脖子,簡直把我勒得背過了氣。

“抱我上去,抱我上去!求你了。”她臉上濕乎乎的,不知是水花還是淚花。

我告訴她以她的身高,只要踮著腳,仰著下巴,就能把鼻孔保持在水面上了。她卻加大了扣緊我脖子的力道,身子劇烈地抖動,腳不停地亂蹬。姜李璐微微一笑,撲通鉆入水底,腳跟激起的浪花撲打在金小蔚的臉上,金小蔚嗆進了水,不停地幹嘔,咳嗽,哭泣著求我把她弄上去,嗓音近乎嘶啞,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是那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