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之技(第3/16頁)

主管鐵青著臉保持著沉默,他喘著粗氣,像一頭熱毛騾子那樣大汗淋漓。滿屋子的人都停止了工作,圍在主管的身後,沒有人發出聲音。

十個小時後,城市滑入寂靜的午夜,101層的高空可以享受天堂般的靜謐,期間沒有人離開,連上廁所的人也沒有,他們都在等待著DEBUG的那一刻,歡呼或是咒罵。可惜他們沒有等到,調試是他們凡夫俗子的事。一個真正偉大的程序員,從不寫流程圖,因為他對一切成竹在胸;從不寫文档,因為沒有人能讀懂他的程序;更不會測試他的程序,因為他創造的程序都有一個完美的自我,平靜而優雅。

年輕人刷地站立起來,他的腳已經有點酸麻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保持一個坐姿十個小時。他喜歡人字拖,因為它教會他走路。他從財務那領了厚厚一摞錢,作為十個小時的報酬。在他轉身的時候,他聽到經理對主管憤怒的咆哮。

“一個真正的程序員,他的編程自裸機始爾!”

“一個真正的程序員,不存在系統程序員和高級程序員之說,他就是個純粹的程序員,從機器語言到匯編器到編譯器到無數高級應用程序,他無所不通。但,你必須從最開始學起……”

師父的手指蜷曲萎縮,指甲縫裏塞滿了汙垢,可當他把雙手平放在鍵盤之上時,又像是鋼琴師那樣優雅。

“鍵盤的按鍵是有限的,代碼卻是無限的,以有限為無限,這就是編程之道。編程是有法的,思想卻是無法的,以無法為有法,這就是編程之道。”師父說。

師父的舊式鍵盤按鍵有些澀硬,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機械打字機的嗒嗒聲。這美妙的聲音撩撥著他的耳洞茸毛,像金幣的摩擦音一般動人。他如癡如醉地佇立著,能夠感覺到調制過的數據穿過銅線時持續不斷地嗡鳴,他能觸摸到讀盤時沙沙的聲音,就像是指尖抹過蘋果的磨砂鋼殼。

師父入定般凝固的背影變得模糊,與數據流、宇宙背景輻射的混沌融為一體。

“又是他。”漂亮的服務小姐悄悄地對同事說。

這名面色蒼白的男子來到這家以死亡射擊遊戲聞名的競技俱樂部,每次都直奔終極射擊遊戲機:Quake10,戴上虛擬現實頭盔,選擇最高等級的“恐怖伊萬”,然後在遊戲中被擊斃,他的鼻孔、眼睛、耳朵都會滲出真實的血來。遊戲固然是虛擬的,大腦卻被頭盔駁接口輸入的電子信號欺騙了,它以為他死了。虛擬現實的技術對感官體驗的模擬達到了巨細無遺的程度,那種被一顆直徑為0.5英寸高速旋轉的子彈爆頭的滋味,大概只有那些白粉仔敢嘗試了,可即便是生活在幻覺之中的他們,對這玩意也沒有敢嘗二次的。

年輕玩家面無表情地端詳著頭盔,服務小姐正在為他圍白圍脖,以免他“死亡”後七竅的流血弄臟遊戲躺椅。

“其實,你不必老是挑恐怖伊萬。”服務小姐善意地提醒他。

恐怖伊萬是智能程序,在DOOM時代,人類玩家可以輕易地擊敗最瘋狂的電腦,而今天,人類玩家對電腦Boss惟恐避之不及。恐怖伊萬的運算速度為每秒300萬億次,更何況人類的生物神經存在著反應遲滯,即便是最高超的射擊手,也會有心到眼到而手不至的問題。但電腦不存在此類問題。

年輕玩家目光一凜,死魚眼射出的寒光讓好心的服務小姐下意識地後撤半步。瘋子,這絕對是瘋子!她對自己說。一個正常人若在遊戲中被擊斃上百次,即使死亡的痛苦沒有壓垮他的身體,那種極致的恐懼也足以令他崩潰發狂了。

“沒有人能擊敗伊萬,傻蛋!”一群白粉仔圍繞了上來。他們中不乏Quake10的頂尖高手,但敢於挑戰伊萬的人還沒出生呢。

年輕人眼皮都沒擡一下,徑直選擇“絕望死地”環境參數,在為伊萬選擇武器時,他竟然點擊殺傷指數10!

“酷斃了。”一個光頭贊賞地拍拍玩家的躺椅,然後回頭用嘴型對同伴說,這傻B!同伴們快樂地笑了起來。

遊戲開始了,年輕玩家把腳放在操作台上,他是光腳!不,大腳趾上還掛著一只人字拖。光頭的目光直了,他想起一個不甚久遠的傳說。當然,那只是傳說而已。

沒有人能透過頭盔觀察到玩家的表情,但圍觀者能從三維即景投影台上讀懂他的心情。他很緊張,是的,因為畫面在微微顫抖,就像蒸汽後的圖景。許多人在與人類玩家對戰時常常能做到心平氣和,但真正到了恐怖伊萬面前,他們的槍口都抖得跟斯皮爾伯格的戰地鏡頭似的。

年輕玩家靜靜地盯著畫面。

迦南半島的熱帶植物遮天蔽日,四周奇熱無比,蚊蟲無孔不入。盡管他“穿”了厚厚的野戰服,依舊被叮得紅包累累。看客們從玩家的脖子上、手臂上看到一個一個紅腫浮出來。雖然蚊蟲只生活在遊戲環境中,但大腦卻誤以為皮膚真的受了叮咬,調動人體免疫系統對抗蚊子注入的“甲酸”,從而產生過敏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