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現在回想起來,萬物皆有因果——如果一個月前的我不是那麽急功近利的話,一切就不會變得如此無可挽回而又無可奈何了吧?

讓公司損失了一整支科考隊這種事,在通常情況下一定是會被發配去參加下崗再就業培訓的。所幸,當時的大新聞是厄蘭特前線的潰敗,整個邊境業務部都沉浸在一種介於幸災樂禍與杞人憂天之間的微妙情緒之中,他們一邊笑看公司軍事部門的哭天搶地,一邊擔憂叛亂會不會擴散到邊境的其他地區,尤其是那些已經被納入核心貿易圈的富庶行星。

至於我和尼雅的嚴重失職,僅僅只是以“停薪調查”來草草收場,而這件事中的貓膩在於,所謂的調查報告其實是由遺跡開發科自己來寫,我和尼雅只要事先做好“串供”,讓那些克露露毛球來背上黑鍋就能完全推卸責任了。

“但是,當時確實是你下令停止搜索科考隊的呀!”尼雅瞪著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像偶像劇中不知汙穢為何物的清純女主角那樣盯住我的眉心,慢悠悠的語氣裏還帶著一絲責備,“我們怎麽能騙人呢?!”

從外表上看,說出這種“實話”的尼雅就是一個剛畢業的女實習生,涉世未深、還不明白職場的險惡,用一兩句花言巧語就能騙得團團轉,但問題在於,她是一個夏姬共生體,那個與她自娘胎便結合在一起的夏姬人不僅妨礙了她本人說謊,也讓任何說謊者在她面前無所遁形——因此欺騙並沒有意義。

但以身為合成人的邏輯與智力,我還是有自信用“不說謊的方式”跟她繞個圈子——

“這怎麽能叫騙人呢?”語氣必須盡力保持平靜,這樣才能降低夏姬人讀心能力的效果,“你好好回憶下,是不是上校命令我們趕緊起飛的?”

“但是那個上校對我們並沒有管轄權啊。”

“當時是在戰場,”我一本正經地勸道,“在戰場上,理應聽從最高軍銜者的指揮,而且我們作為公司雇員,也有義務保護自己——你可知道公司為了培養你這個人花了多少錢嗎?相當於一艘驅逐艦啊!驅逐艦!你懂嗎?”

尼雅顯然不懂一艘驅逐艦值多少錢。在她帶著認真的表情,打開手邊的電腦準備搜索一下公司的機密資料庫時,我哭笑不得地攔住了她:“呃,這只是比喻一下而已,總之你要知道自己很珍貴就是了。”

她“嗯”著微微低下頭,我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電流掃過面門:“你說的好像都是實話呢……”

對共生體說謊雖然是沒有意義的,但以近乎單細胞的思維方式,他們很難分辨出“實話”與“不完整實話”之間的區別。

“我讀書多,不會騙你的。”我一邊說著一邊擦拭額頭上的冷汗,“那就說定了啊,無論是誰問起,你就都說是上校命令我們立即離開厄蘭特的,懂了沒?”

“懂啦!”

在停薪的一個月裏,我把“證詞報告”中的每一句話都仔細推敲了好幾遍,然後又像訓練小狗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喂”給尼雅,直到她背得滾瓜爛熟,這期間所花的功夫,基本上可以用“嘔心瀝血”來形容——倒不是她真的記憶力不行,而是對於任何有虛假成分的語句,都得花上好半天的功夫去解釋。

如果公司軍事部門的參謀們能有我這樣認真,也許厄蘭特戰役就不會變得那麽災難性了。

也正因如此,當莫甘娜主任派人通知我聽證會取消了的時候,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放松,反而有種“逗我玩吧?”的感覺。

公司的邊境業務部,建在考克斯星的一座海島上。這裏曾是考克斯商會的總部,高樓林立,烏煙瘴氣,在90年前被企業聯盟征服吞並,經歷種族大清洗之後,現在以種植觀賞花卉和寵物糧為業。最高最大的建築,就是這座巴洛克風格的巨型城堡——邊境業務部的主樓。

身份驗證慢得出奇,隔壁已經通過了六七個人,我們卻還卡在這兒,那克露露保安用看待敵對公司間諜一般的警惕目光掃視著我和尼雅,而尼雅卻仍舊回以她那憨憨的微笑——順帶一說,她那天把黑色的頭發染成了淡紫,據說是夏姬人最喜歡的顏色,我倒也不覺得礙眼。

“那個保安,絕對是在故意刁難。”走出身份驗證區,進了電梯,我還在耿耿於懷。

“但他是個好人呢。”

“他兇了我們!”我怒道,“你剛才還對他笑?!”

“是啊,”尼雅竟然還有點委屈,“他是個好人嘛。”

雖然總體來說,夏姬共生體都會被公司刻意培養成“溫順善良的小綿羊”,但就我為數不多與他們打交道的經驗來說,像尼雅這樣每個月友好度檢測數值都與寵物犬相當的好孩子,恐怕也是絕無僅有——我並不是說這樣不好,有時候還能緩解我那“出廠設定”自帶的“不信任與不友好”,但如果每天都要像教育小妹妹一樣告訴她什麽時候“應該”生氣,就有點讓人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