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坐在凱瑟琳的身邊聽她的私人日記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於是走下樓,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無糖蘇打水,坐到鋪滿靠墊的大飄窗旁。這個座位就跟我和爸爸第一次來時心裏想的一樣,讀起書來果然相當愜意,盡管我現在要讀的內容和當時心裏所想的有很大差別。

掌握日記裏的各種控制按鈕的用法花了我幾分鐘時間。領會了基本操作方法後,我粗略掃了幾眼凱瑟琳在那一年裏最初的幾篇日記,大多是些普通的記錄。這本書似乎是個人日記和備忘日歷的結合,內容包括凱瑟琳和索爾一同去參加的新年聚會;和索爾的情侶吵架,起因是兩人同居後索爾想要擁有更大的起居空間;一段關於他倆如何度過情人節的簡短描述,就像熱戀中的人一時沖動在日記上匆匆記下的那樣,描述生動地令人有些尷尬。日記裏除了抱怨過一名同事太愛管閑事外,幾乎沒有提到任何關於時研會或凱瑟琳日常工作的記錄。

等到了早春時期,我在字裏行間察覺了一些變化。我學著凱瑟琳的樣子在頁面上點擊了三下,圖標再度浮現了出來。我將音量調到適度,按下了名為04202305_19:26的日記上的播放鍵。日記裏的嗡嗡聲再度響起,文字移到了頁面下方,騰出的空間裏出現了一個視頻小窗,仿佛一個3D的彈出式廣告。小窗內清晰地映現出了一位年輕女人的形象,五官精致,長得非常漂亮。她身穿紅色絲綢浴袍,手中拿著梳子,坐在一張桌子旁。在她身後可見一張床,床上堆滿了衣服,似乎是從一旁放著的棕色旅行包中取出來的。

女人擁有一頭蜜色的金發,現在仍是濕漉漉的。她湛藍的雙眼和說話時的嗓音讓我有種熟悉感,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盯著年輕時的外婆。眼前的她看上去怒氣沖沖。

我們從波士頓參加完會議回來了。過去一周我都只能用海綿擦身,現在終於好好洗了個頭,痛痛快快地沖了個澡。索爾……

年輕的凱瑟琳回頭看了看房門,又轉回來繼續敘述。

索爾又去了那個俱樂部。天,我真是恨透了那個地方。最近他只要一穿越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坎貝爾和其他客觀主義者俱樂部成員。連家都不先回一趟。

我們在波士頓大吵了一架,天曉得他想做什麽。他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遲早會被踢出時研會,可他還覺得我是在管他的閑事。

我走進會堂的時候,居然看見他正站在演講台上——站在那該死的演講台上!我本來沒打算去那兒的。我原計劃去參加新英格蘭婦女俱樂部的一場會議,據說茱莉亞·沃德·霍威(1)將在會上被表彰。結果霍威病了,那場會議也因此改期——時研會怎麽就沒多費點心在給我的報刊記載上提一下這事兒呢?

於是我就回到了教堂,我知道索爾在那兒參加公理會教士的年會。按理說他應當只是旁聽,越默默無聞越好。可是,我的天哪,他沖到了最前面,在主導一場關於預言和奇跡的討論。公理會中一些比較理智的教士們像看個瘋子一樣瞪著他——我也覺得他可能真是瘋了。其他的成員們則像一群沒有主見的小綿羊一樣癡癡地看著他,生怕漏下他講的每一個字。我懷疑他做了什麽事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多半是有違時研會規章的事。

這時,凱瑟琳起身離開了鏡頭前,背過身去拿起旅行袋,從裏面拿出一瓶半透明的玻璃小瓶。小瓶上貼著標簽,我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朝鏡頭揮了揮手中的瓶子。

還有這個……我忘記了帶上自己的洗牙粉,那天就去他的包裏找,結果發現了這個:西利嗪。不是別的,偏偏是西利嗪。他明明知道我們在穿越時絕對不許隨身攜帶任何不存在於那個時代的物品,包括藥物。他不該幹這種蠢事的。

我質問他時,他說這個藥是用來治他的頭痛的。他是覺得我有多傻?用西利嗪治頭痛?一派胡言。我剛才查了一下,跟我之前想的一樣,西利嗪的唯一用處就是抗癌。僅此而已。

或許他是好心。之前他說過,他確信一位他認識的教士得了皮膚癌——我相信他只是想幫助那個人。可他也得明白那麽做的風險啊,怎麽可以就那樣……

我知道,我知道,不管他是不是一片好心,我都應該在工作報告中把他的行為記錄下來,或者至少去找安格羅談一談。這我知道。

凱瑟琳的怒氣似乎消了下去。她坐在床沿上,閉上了雙眼。有二十秒的時間,她什麽話也沒說。接著,她重新開了口。

他向我發誓他不會再那麽做了,也說後悔連累我也卷進了這麽大的風險。後來他還摘了一束花向我賠罪,那真是這個春天裏最美的花了。當時他就那麽站在那兒,像只可憐的小狗似的,手上捧著花,不停地說自己是多麽愚蠢,又是多麽地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