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狄戈瑞溝領主之戰

狄戈瑞溝是兩塊白堊高地間一道深深的斷口。高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紅土和綠草,土質貧瘠得長不出樹來。從遠處看,狄戈瑞溝就像綠色絲絨板上的一道白粉筆劃痕,據傳是狄戈瑞拿鏟子一晝夜挖成的。那把鏟子曾是一柄利劍,由威蘭德·史密斯在從仙國去往石墻村的途中熔化重鑄。有人說那把劍是焰形劍[1],也有人稱是巴爾蒙克神劍[2],可誰都不知道狄戈瑞究竟是誰,想來這傳說沒準是一派胡言。無論如何,狄戈瑞溝是去往石墻村的必經之路,無論步行或駕車都要由此經過,兩側的白堊就像厚重的白墻,聳立的高地宛如巨人的綠枕頭。

在深溝底的小路旁,乍看之下有個枝幹攏成的小木堆,湊近一看,方知是個人工搭建的小屋,介於小棚子和大木帳篷之間。屋頂上開了個小洞,時而有灰色煙氣裊裊升騰。

黑衣男人在高地之頂趴了整整兩天兩夜,監視那個小屋,一逮到機會就湊得更近些。他已確認小屋裏住著個上了年紀的老嫗:她沒人作陪,也沒事可幹,只能靠攔下過路的落單旅客或車輛馬匹來打發時間。

她看上去毫無威脅,可老七作為直系親屬中唯一幸存的男性,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他心裏很清楚,割斷老大喉嚨的就是這個老嫗。

復仇要求一命抵一命,但沒規定殺人的手段。以老七的性情,下毒與之再契合不過。雖說刀劍、拳腳和陷阱也是殺人奪命的好辦法,可將一小瓶無色無味的清液悄悄混入食物,才是老七的專長。

可惜老嫗似乎只吃自己親手弄的食物。老七尋思要在她門口放一個熱氣騰騰的派,澆上紅蘋果塊和致命的毒漿果,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不可行的念頭。他還想過從高地之頂推下一大塊白堊巖石,砸破老嫗的小木屋,可他沒把握能一擊命中。他希望自己有更強的魔力。他能憑空定位——一種在家族成員中隨機顯現的能力,還會施一些小魔法——學來的或偷來的,可現在都派不上用場,根本召喚不出洪水、颶風或閃電霹靂。無奈之下,他只好一刻不停、夜以繼日地盯著獵物,活像一只守著鼠洞的貓。

過了子夜,月色虛無,四周一片漆黑。老七躡手躡腳地潛到小木屋門前,腰帶上掛著根橡木棍,頂端有黃銅釘飾,手拿一盞火爐、一本情詩集和一個黑鴉巢,巢裏放著好些松果。他耳朵貼門,聽到了規律的呼吸聲,夾雜著幾句夢囈。眼睛適應黑暗後,背靠白堊巖的小木屋愈發顯眼。他溜到房屋另一角,依然盯著房門。

他從情詩集裏撕下幾頁紙,把每首詩揉皺或搓成團,塞進小木屋樹枝墻根的縫隙裏,又往每團詩頁上堵了個松果。隨後他掀開火爐蓋,用刀從蓋上挑起一疊浸過蠟的亞麻碎片,丟進燒著熱炭的爐膛。等火燒旺後,他又挑出布片撒到紙團和松果上,鼓起腮幫,向閃爍的黃色火焰吹氣,直到墻根燃起。他從鳥巢上拆下幹柴扔進火裏,噼裏啪啦一陣爆響,火勢愈來愈烈。幹樹枝搭成的墻體緩緩冒煙,老七強忍住咳嗽,望著轟然起火的木屋欣然一笑。

老七走回屋門,高舉木棍。心裏暗自盤算:若這臭婆娘被活活燒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要是她被煙嗆醒,驚慌失措地沖出房門,我正好一棍子打破她的腦袋,讓她連說句話都來不及。她死了,我就復了仇。

“真是妙策。一旦得手,他就能取回風暴堡的力量之源了。”老三在幹柴的爆裂聲中感嘆。

“咱走著瞧吧。”老大的聲音是遠方夜鳥的哀鳴。

火舌躥上小木屋,逐漸向木屋兩側蔓延,綻開明亮的橙黃色火焰。沒見人從屋裏出來。這兒很快成了煉獄火海,層層熱浪將老七逼退了幾步。他得意地勾起嘴角,放下了木棍。

突然,腳後跟傳來一陣刺痛。老七回過身,看見一條眸光清亮的小蛇,猩紅的蛇皮映照著火光,毒牙深深插進他的皮靴後跟。他舉起棍子猛地擊打,可小東西松開口,扭動身子,刺溜一下就躥到了一塊白堊巖後頭。

腳後跟的疼痛減弱了些。若那蛇吐了毒液,老七想,那該被皮革吸收了大半。我要紮緊小腿肚,脫下靴子,在傷口處畫一個十字,把毒液吸出來。這麽想著,他借著火光找了塊白堊巖坐下,使勁拔靴子,可怎麽都脫不下來。雙腳失去了知覺,想必腫脹得厲害。他得趕快把靴子切開。他將腳擡到大腿那麽高,突然眼前一黑,如篝火般照亮狄戈瑞溝的火焰驟然熄滅,寒氣侵入了他的骨髓。

一個柔軟如絲絞繩、甜蜜如毒糖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燒了我的小屋是想取暖嗎?你蹲在門口,是想看這場火稱不稱我的心意?”

老七本想回答,可他下顎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牙關僵硬。胸腔中心跳如擂鼓,全然失了節奏,狂野而雜亂無章。他分不清全身的動脈和靜脈是在任火焰流經四肢百骸,還是在泵送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