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這樣,特裏斯坦·索恩長大成人,貿然許下諾言

許多年過去了。

在墻的另一側,精靈集市又一次如期舉行,年方八歲的特裏斯坦·索恩沒能參加。他被打發去離石墻村一天車程的一個村莊,與一個遠房親戚同住。

不過他的妹妹——比他小六個月的路易莎,倒獲準去了集市,特裏斯坦一直為之耿耿於懷。因為路易莎從市場上帶回一個玻璃球,裏頭裝滿了亮片,能在黃昏時熠熠生輝,灑下溫暖柔和的光芒,點亮農場上的昏暗臥室。反觀特裏斯坦,只從親戚那兒帶回一身惹人嫌的麻疹。

不久後,農場的貓生了三只小貓咪:兩只毛色同貓媽媽一樣黑白相間,還有一只小小貓,毛皮泛著灰藍光澤,眼睛會隨心情變色,從金綠到肉色,再到深紅與朱紅。

這只貓送給了特裏斯坦,作為他沒能去集市的補償。小藍貓長得很慢,一直相當討人喜歡。直到有天傍晚,它開始難耐地來回踱步,大聲喵喵叫,毛地黃般的紫紅眼睛閃爍不定。當特裏斯坦的父親在農場上勞作一天歸來後,小藍貓淒厲地長叫一聲,閃電般地沖出房門,消失在了薄暮之中。

石墻的守衛只管人,不管貓。那年特裏斯坦十二歲,他再也沒見過那只藍色的貓,為此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子。一天晚上,父親走進他的臥室,坐在床腳粗聲粗氣地說:“能在石墻另一邊和同伴們在一起,它會更開心的。你別再煩惱了。”

母親從未與他聊過這事,無論什麽話題,她都很少與他談論。有時特裏斯坦一擡頭,會發現母親正定睛瞧著自己,似乎想從他臉上挖出什麽秘密。

每天清晨的上學路上,妹妹路易莎總拿這事逗弄他,她有千百個耍他的話柄。比方說,特裏斯坦耳朵的形狀啦(他的右耳幾乎是尖的,平貼著腦袋,而左耳卻不是),還有他講過的蠢話:有一天回家路上,夕陽西沉,特裏斯坦說天邊一團團松軟雪白的小雲是綿羊。無論他事後如何辯解,說是白雲讓他聯想到了綿羊或白雲柔軟蓬松很像綿羊,都於事無補。路易莎像個小妖精一樣取笑他,嘲弄他,刺激他。更甚的是,她還唆使別的孩子在特裏斯坦經過時悄聲“咩咩”叫。路易莎是個天生的煽動家,總圍著特裏斯坦手舞足蹈。

村裏的小學是所好學校,在女教師切麗太太的教導下,特裏斯坦掌握了小數、經度和緯度的知識。他能用法語向園丁——也就是自己的姑姑借鋼筆。從1066年的征服者威廉到1837年的維多利亞女王,這期間所有英國國王和女王的名字他都背得出來。他學會了閱讀,還練就了一手工整漂亮的書寫體。石墻村中,遊客雖難得一見,但時不時會來個小販兜售“一便士驚悚小說”,講一些窮兇極惡的殺手、在劫難逃的綁票、驚天密謀或絕處逢生的故事。多數小販也叫賣歌譜,一便士兩份,有些人會買回家,一家子圍坐在鋼琴旁,唱《櫻桃熟了》或《在我父親的花園》之類的歌。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一周周、一年年地過去了。十四歲時,在下流笑話、竊竊私語和淫穢情歌的耳濡目染下,特裏斯坦知曉了性這回事。十五歲那年,他從湯米·弗瑞斯特先生屋外的蘋果樹上跌落,摔傷了腿,確切地說,是從維多利亞·弗瑞斯特小姐臥室外的蘋果樹上跌落。令特裏斯坦失望的是,他只瞥見了一眼粉色而撩人的維多利亞。她同他妹妹一般大,毫無疑問是方圓百裏最標致的姑娘。

維多利亞十七歲時,特裏斯坦也十七歲。他已確信維多利亞無疑是不列顛群島上最漂亮的姑娘,並認定就算不是世界第一,她也在全大英帝國艷冠群芳。倘若你有意同他爭辯,他就會(要不就打算)扇你一耳光。不過,你很難在石墻村找到誰與他意見相左。維多利亞吸引了眾多目光,十有八九也傷了許多人的心。

形容一下:她生著和母親一樣的灰眼睛和心形臉蛋,有著跟父親一樣的栗色卷發,唇色紅潤,唇形優美,說起話來雙頰會泛起可愛的玫瑰色。她膚色白皙,十分討人喜歡。十六歲時,她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她打定主意要在“第七只喜鵲”當酒館女侍。“我和波洛繆斯先生說過了,他一點兒也不反對。”她這麽對母親說。

她母親——曾經的布麗琪·康蕊應道:“波洛繆斯先生怎麽想又有何幹,對年輕女孩來說這份工作太不體面了。”

石墻村的村民興味盎然地旁觀這場意志的較量,好奇結果如何,因為沒人說得過布麗琪·弗瑞斯特。村民們都說,她的伶牙俐齒足以令谷倉門上的油漆起泡或撕開橡樹的樹皮。村裏沒人敢跟她叫板。村民們還說,要石墻走路都比讓布麗琪改變心意來得容易。

然而,維多利亞習慣了我行我素,不管先前的言行是否奏效,她都會去找父親,而父親往往會答應她。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回父親卻站在母親這邊,聲稱受過良好家教的女孩不該在“第七只喜鵲”工作。既然湯米·弗瑞斯特不肯松口,事情便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