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與信使(第4/5頁)

鐵鳥告訴女人:“我已經打聽清楚。他是去了遠方,但並不很遠。關鍵的是,他並沒負心。再說,他在飛船上同樣孤獨。他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你。”

“他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呃,這個,是‘延河’空間站。四個月的往返路程。”他挑選了一個他熟悉的地名告訴她。這個地方,不近不遠,她完全可以等“他”回來。

她默默看了鐵鳥一陣。後者把目光移開,但躲不開她的心靈傳感。

“你在騙我。”她慢慢地說,像只“相思獸”一樣哭起來。她的人造淚腺設計得很飽滿。

“我沒騙你。你需要等待。”

“我愛他。”

“但他這是第一次戀愛嗎?”

“我沒問。但我敢肯定他也愛我。”

鐵鳥想到了那些關於信使是時間中的浪漫主義者的說法。他不能坐視她傻下去了。

“你能肯定他不是上一個世紀的人嗎?是他告訴你他尚沒出過遠差嗎?”

“他不會騙我。況且,即便他已在時空中旅行了幾百年,那又有什麽不好?我喜歡成熟的男人!你是我什麽人?你管得著嗎……”

她忽然朝他大叫大嚷。這是她受疾病驅使的緣故。他束手無策,靜靜地等著她平息下來,像等待一個星系的終結。

“但是我將一天天年老色衰。”她終於黯然。

鐵鳥這時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說話。他看著病中的女人。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已有十幾年。他們還剩下十幾年作為人類而生活。但他們還從沒離開過地球。

這都是根據冷戰的戰時法令,鐵鳥回憶到。他的回憶與現實攪在一起,使他不能肯定這就是回憶。

也許,鐵鳥只是在繼續做著夢,一邊重新評判自己與女人結交的往事。他的病體已很虛弱。反射鏡的轉動已經放慢,仿佛要出什麽事。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正在鋁制通道上作響。而他的心靈傳感功能正在隨著生命一寸寸喪失掉。

鐵鳥回憶起,在那次談話後,他由於加入了“自由工蜂”,又離別了她很長時間。

但他仍不斷打聽她的消息,以及“他”的消息。同時,他靜靜觀察著世界發生的巨大變故。

一年過去了。沒有傳來她與信使結婚的消息。

又一年過去了。太空中有七個政權沒有任何先兆便崩潰了。

又過了一年。他從“自由工蜂”辭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女人。他發現她仍在等待信使的歸來。

兩年之後,她的信使仍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第六個年頭,太空新體制建立,冷戰宣告結束。信使制度被廢除了,而銀河系並沒有出現預料中的崩潰。所有信使都被勒令轉為平民身份。正在外星執行使命的信使都逐漸被遣返地球。其中不乏幾千歲的老人,長著令人不安的娃娃臉。

鐵鳥一直在注意觀察和打聽。這其中仍然沒有她的信使。

“他”死了?還是在異星找到了愛的歸宿?

……

鐵鳥重新開始對信使著迷。信使組織的瓦解,使他變得難以理喻。他常常獨自通過“晶格”進入已成為廢墟的中心管道,在其中長時間漫遊,想象著和驕傲的信使們對話,卻再也無人來盤詰他的遺傳密碼附加。

信使制度終於成了一種失傳的文化。鐵鳥在歡欣之余,也有一種獲得自由後的悵然。

十年後,他作為人類的一員,進入了黃昏之年。禁止地外旅行的禁令也早被取消。

那年他乘飛船旅行,想最後尋找有關他婚姻失敗的答案。

他在“太行”轉換站忽然遇上了她。

“我們結婚吧。”十來年的壓抑,使他竟然脫口而出。

“你仍然那麽傳統……”她幾乎哽咽。

“怎麽樣?”

“這些年你一直在追蹤我。”

“時間不負苦心人。”

“不。時間和愛情是兩回事。”

她這句話使他大喜若狂。

“你到底大徹大悟了。這我就放心了。”鐵鳥泣不成聲。

他們婚後感情甚好。雖然,由於信使沒有下落,鐵鳥心中總有一種隱隱不安,但慢慢也淡忘了。

作為人類,他們的晚年竟然延續了比料想中更長的時間,這使兩人驚喜交加。瓦剛星的退伍軍人解釋說,人文秩序的改變,使物理現實也不同以往了。

這使鐵鳥非常困惑和驚異,並隱約想起幼年時師父傳授的那個公式。

是叫克拉克公式吧?

這他並不能確切地記得。但世界似乎是依靠各種公式來建構的,這種感受,試圖重新在他心中尋找位置。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新體制分配給了他們一個女兒。幾千年來,他們是地球上第一批有權撫養孩子的家庭。

女兒長得如花似玉,身段苗條,思想激進。

他們的社區中出現第一個“信使追想會”是五年後的事情。參加者都是女人。他們的女兒也是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