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非自願的志願者(第4/5頁)

於是謝克特此時坐在那裏,凝望著垂死世界中一個黑暗的都市。

突觸放大器的測驗工作已進行了兩年,在這兩年中,他一直是古人教團的奴隸與玩弄的對象。古人教團就是兄弟團契,後者是他們自己的稱呼。

他早已寫成七八篇論文,本來可以發表在《天狼星區神經生理學期刊》,真要那樣的話,他就會在整個銀河享有盛名,而他十分渴望這個榮譽。如今,這些論文鎖在他的書桌裏發黴,他卻寫了一篇詞意晦澀又故意誤導讀者的文章,刊登在《物理評論》上。那就是兄弟團契的行事方法,一半的實話勝過全然的謊言。

而恩尼亞斯卻認真追究起來。為什麽呢?

這一點,跟他所知道的其他事情合拍嗎?他所懷疑的事,難道帝國同樣起了疑心?

過去兩百年間,地球曾有過三次起義,每一次都打著所謂古代光榮的旗幟,以武力反抗帝國駐軍。結果三次都失敗了,這是當然的事。若非帝國本質上相當開明,銀河議會大體而言也很有政治家風度,那麽地球早被血洗一空,從住人行星的名單上除名。

不過現在情勢或許有所不同……真的不同了嗎?一個垂死的瘋子講的話,四分之三都語無倫次,他又能聽信多少?

那又有什麽用?無論如何,他什麽也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已上了年紀,正如恩尼亞斯所說,在地球上,這可是一種危險的遊戲。六十大限眼看就要來臨,這個無所遁逃的死劫,只有極少數例外得以幸免。

即使生活在地球,在這個悲慘而不斷燃燒的泥丸上,他也想要繼續活下去。

想到這裏,他又躺回床上,而在快要進入夢鄉之際,他在心中暗自嘀咕:他打給恩尼亞斯的那通電話,不曉得有沒有被古人竊聽。這時,他還不知道古人另有其他情報來源。

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名年輕的技術員才完全下定決心。

他十分崇拜謝克特,可是他很明白,秘密改造一名未經認可的志願者,是違反兄弟團契直接命令的行為。而那個命令,曾被賦予等同於俗例的法律地位,違反這樣的命令就是犯了死罪。

他翻來覆去地推想,接受改造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征求志願者的行動進行得很小心,那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透露一些有關突觸放大器的消息,以消除帝國間諜潛在的疑心,並非真正鼓勵志願者前來。古人教團一直送他們自己人來接受改造,這已經足夠了。

那麽,這個人是誰派來的?是古人教團暗中派來的嗎?為了測驗謝克特的可靠程度?

或者,難道謝克特是一名叛徒嗎?當天稍早的時候,他曾與某人密談許久。那人穿著厚重的衣物,而外人為了防範放射線毒害,一律會穿上那種服裝。

不論何者為真,謝克特皆將注定滅亡,自己為什麽也要被拖進棺材呢?他還是年輕人,還有將近四十年好活,為什麽要提早自己的六十大限呢?

此外,這還代表他能因此晉升……反正謝克特老了,下次普查也許就會把他除掉,所以對他而言不會有什麽損失。實際上,是一點損失也沒有。

技術員終於做出決定。他的手伸向通話器,按下數個密碼,這樣便能直接接通地球教長的私人房間。教長的地位僅次於帝國皇帝與行政官,他掌握著地球上每個人的生殺大權。

第二天晚上,由於一陣鮮明的疼痛,史瓦茲腦中迷蒙的印象才開始明朗。他記起自己沿著湖邊來到一堆低矮的建築群中,又在車子後座伏著身子等了許久。

然後呢,是什麽?是什麽?他的心靈用力拉扯遲鈍的思緒……對,他們來找他,將他帶到一個房間,裏面有許多儀器與儀表,此外還有兩顆藥丸……就是這些了。他們把藥丸遞給他,他高高興興接了過來。他有什麽好怕的?即使是毒藥,對他而言也甘之如飴。

接下來——什麽都沒有了。

慢著!還有些意識的片段……許多人俯下身來看他……突然間,他又記起冰冷的聽診器按在胸口的動作……還有個女孩喂過他一些食物。

他忽然恍然大悟,自己曾接受過什麽手術。他感到驚慌失措,用力拉開被單,在床上坐了起來。

一名少女出現在他面前,雙手按向他肩膀,堅決地將他按回枕頭上。她以安撫的語氣說了一些話,他卻完全聽不懂。他試圖推開那雙纖細的手臂,可是辦不到,他沒有一點力氣。

他將兩只手伸到面前,看來似乎沒有異狀。他又動了動雙腿,立刻聽見床單發出沙沙聲,他的兩只腿絕未被截掉。

他轉向那名少女,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問道:“你聽得懂我的話嗎?你知道我在哪裏嗎?”他幾乎連自己的聲音都已無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