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第二十五章

莎拉突然蘇醒,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而驚慌了起來。她環顧自己的臥室,眼睛一直盯著周遭的實體,凝視著能讓她感到安心的東西。老舊的五鬥櫃原屬於她阿嬤的家具;鏡子是她從跳蚤市場找來的;那座大型衣櫃寬到她父親必須卸下臥室門的合葉才得以將它塞進門框裏去。

她坐在床上,視線穿透那一排窗子望著外面的湖泊。湖水因昨晚的暴風雨而洶湧起伏著,一波波的浪潮掠過水面席卷而來。戶外一片暖灰色的天空遼蔽了太陽,地面籠罩在霧氣之中。屋子裏頭很冷,但是莎拉可以想象屋外一定更冷。她從床上披起羽絨被走向浴室,腳底板走過冰冷的地板時不禁皺起了鼻子。

進了廚房,她啟動煮咖啡機,然後站在機器前面等它煮好一杯的量。她走回臥室,迅速穿上一件彈性人造纖維質料的運動短褲,然後再套上一件破舊的寬松運動長褲。自從昨晚掛了傑佛瑞的電話之後,話筒仍未放回主機上,於是莎拉把話筒掛好。結果電話鈴聲幾乎是馬上響了起來。

莎拉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才接起電話。「喂?」

「哈啰,乖女兒,」艾迪,林頓說,「你跑哪兒去了?」

「電話正巧不小心沒掛好。」莎拉撤了個謊。

她父親若非不疑有他,要不然就是故意不拆穿。他說:「我們煮了一些早餐哦,要不要過來吃啊?」

「不用了,謝啦,」莎拉答道,盡管她的胃在發出抗議聲,「我正要出去跑步。」

「也許可以晚點過來呀?」

「再說吧。」莎拉一邊回答,一邊走向門廳的桌子。她打開最上層的抽屜,從裏面拿出十二張明信片。強暴事件過後的十二年間,每一年都會收到一張明信片。卡片的背面總是會打上一段聖經的句子和她的地址。

「親愛的?」艾迪問道。

「好吧,老爸。」莎拉回應她父親剛講的話。她把明信片丟回去,再用臀部關上抽屜。

他們聊了一下暴風雨的狀況,艾迪告訴她家裏有棵樹的大樹枝被吹落到兩、三碼之外,莎拉也表示稍後會過去幫忙清理。他說話的時候,莎拉突然回想起她剛被強暴之後的情形。當時她躺在醫院床上,通風機不斷地發出嘶嘶聲,心臟監測器讓她確信自己還沒死,盡管莎拉記得在那小小的慰藉中,她並沒有發現可供自己回憶的線索。

她先前一直在睡覺,如今醒過來的時候,察覺到艾迪也在房間裏,雙手握住她的手。她以前沒看過她父親哭泣的樣子,但是當時他嘴裏正發出細微而憐惜的嗚咽聲。凱西從他身後環抱他的腰,俯身把頭靠在他的背上。莎拉一時間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在那當下,她不懂他們為何如此傷心難過,後來才想到自己過上了什麽事情。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之後,艾迪開車送她回格蘭特.一路上莎拉都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坐在他的舊卡車前座上,各坐一旁的爸媽把她夾在中央。泰莎還沒出生以前,她很常這樣和父母一起搭車出遊。她母親唱著一首走音的聖歌,而這首歌曲莎拉從未聽過。歌詞的主旨和拯救有關,和救贖有關,也和愛有關。

「乖女兒?」

「好啦,老爸。」莎拉一邊回答,一邊拭去從眼裏流下的一顆淚珠。「我等一下會過去,好嗎?」她對著話筒發出一記吻聲。「我愛你。」

他禮貌性地回應,但是莎拉聽得出對方口氣中的關切之情。她一直握著話筒,想叫他別再難過了。在傑克·亞倫·萊特糟蹋她之後的復原過程中,最難受的部分就是得知她父親清楚整件強暴案的每個細節。她覺得自己像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曝露在他面前似的,以致於他們的關系起了本質上的變化。莎拉不再跟他玩「搭訕把妹」遊戲,而艾迪至少也不會再說某些笑話,例如希望她當個婦科醫生,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宣稱自己兩個女兒都是水電工。在他眼中,她再也不是那個無懈可擊的莎拉,反而是個需要他保護的凡人。其實他看待她的方式,和現在的傑佛瑞如出一轍。

莎拉扯直網球鞋的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鞋帶綁得非常緊。她昨晚有聽出傑佛瑞話中的同情意味。在那當下,她馬上就明白情況的改變是無可挽回的了。從現在開始,他只會把她當成受害人看待。莎拉對這種態度的反彈很大,結果反而無法擺脫那種情緒,如今也只好隨它去了。

莎拉套上一件薄外套,隨即走出家門。她沿著車道慢跑到街上,然後左轉往她爸媽家的反方向而去。莎拉並不喜歡在街上慢跑;她看過太多膝蓋受傷的例子是和長期慢跑有關。所以她想運動的時候,都是去格蘭特青年活動中心踩腳踏車或遊泳。夏日她會跳下湖水晨泳,一方面是讓頭腦清醒,另一方面則是把心思集中在即將展開的一天。今天她卻想試試看自己能跑多快,至於她的關節會產生什麽後遺症,去他媽的不管了。莎拉這個人一向崇尚自然,她喜歡汗水從後背中央淌下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