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第十六章(第6/8頁)

蓮蓬頭噴灑出來的水像針頭刺著麗娜的皮膚。她感到全身熾熱,但是並不會覺得不舒服。她所有的感官知覺全都麻木了,從裏到外徹徹底底地麻痹不仁。麗娜的膝蓋一彎,任由自己整個人滑入澡盆中。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膝蓋頂著胸口,眼睛閉起來,就這樣讓水灑落在胸部和臉上。她的頭向前傾斜,整個姿態就像是碎布做成的玩偶。蓮蓬頭噴出來的水有如拳頭般打在她頭上,並在她的頸背碰出瘀傷,但是她毫不在乎。這身臭皮囊不再屬於她自己了。她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她想不出來在自己的生命中,還有哪件事是有意義的,她的工作、她的上司傑佛瑞、她的舅舅漢克,諾頓,當然還有她自己,通通都是屁!

茱莉亞·馬修斯就像西碧兒一樣香消玉殞。麗娜沒能救活她們倆。

水開始變冷了,水花打在身上讓她起雞皮疙瘩。麗娜關掉蓮蓬頭,用毛巾擦幹身體,這一連串動作都像是在做給則人看似的。盡管過去五個小時內她已經洗了兩次澡,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幹凈。她的嘴巴裏頭也有股怪味。麗娜不確定這是自己的想象,還是茱莉亞扣下扳機時有東西跑進她嘴裏。

想到這裏,她不禁顫抖起來。

「小麗?」漢克在浴室門外面喊她。

「我再一分鐘就下樓了。」麗娜一邊回答,一邊將牙膏塗在牙刷上。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想把口中的味道刷洗掉。很像西碧兒的那個女孩今天死了。什麽也沒有留給她這個姐姐。

麗娜穿著浴袍和臥室拖鞋下樓走向廚房。來到廚房門外的時候,她伸手靠著墻壁,覺得自己頭暈目眩惡心想吐。她強迫自己活動一下身體,要不然就會睡著而一覺不醒。肉體上的痛苦讓自己很想躺下去,好想就這樣與世長辭,但是麗娜知道她的腦袋一觸及枕頭,整個人就會驚醒回神,她的腦海會開始倒帶重播茱莉亞·馬修斯自殺前的景象。那個女孩一邊扣下扳機一邊盯著麗娜。她們倆四目相對,麗娜不用看那把槍也知道這個少女的心已經死了。

漢克坐在廚房桌前喝可樂。麗娜一進來他就跟著起身。她突然覺得好丟臉,根本沒辦法正眼看他。剛才法蘭克開車送她回家的時候,她一路上都表現得很堅強。她沒跟自己的搭档說任何一句話,也沒閑話家常說盡管在醫院已經盡量把自己清洗幹凈了,但她還是覺得有血和灰色物質猶如熱蠟般黏在身上。她的胸罩裏面有骨頭碎片,她還可以感覺到有血從她的臉和脖子上面滴落,雖然她在醫院時早已擦幹抹凈了。一直要到回了家關了大門之後,麗娜才讓自己的情緒宣泄。漢克在家沒出門,嗚咽啜泣的麗娜讓自己躲在他的懷抱裏,就是這樣的舉動才讓她心生羞愧。她再也不認識她自己了。她不知道這個窩囊廢究竟是誰。

麗娜瞥了窗戶一眼,說:「天色暗下來了。」

「你睡了一會兒。」漢克邊說邊走向爐子。「要喝點茶嗎?」

「好啊。」麗娜說,其實她根本沒睡著。光是閉上眼睛,就會把她拉回事發當時的情境。如果可以不用再睡覺的話,麗娜反而會覺得舒坦。

「你的老板有打電話來問你的狀況。」漢克說。

「噢。」麗娜一邊回答,一邊在桌子前面盤腿坐下。她很好奇不知傑佛瑞心裏會怎麽想。當奪槍事件發生時,他一直站在走廊上,等著麗娜叫他進去。麗娜記得他沖進房門的時候,臉上是一副錯愕到極點的模樣。當時麗娜站在床邊,身體仍然彎著腰往茱莉亞傾斜,胸口和臉上正有肉塊和骨頭滴落。傑佛瑞把她拉開來,用手輕拍麗娜全身以確認她是否有遭到槍擊。

麗娜一直默默不語地站著,她的視線無法從茱莉亞·馬修斯殘破的臉上移開。這個女孩拿槍抵著下巴,開槍把自己的後腦勺轟爆了。飛濺物沾汙了床鋪和後面的墻壁。天花板下方三尺左右的地方有顆彈孔。傑佛瑞把麗娜強留在房間裏,想跟她仔細打聽從茱莉亞·馬修斯口中探問到什麽訊息,並且對於麗娜所敘述的詳情提出質疑。在這整個過程當中,麗娜始終站著,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口中發出的聲音根本不成句。

這會兒麗娜托腮聽著漢克把水壺灌滿,然後聽見他喀噠一聲轉開了瓦斯爐的電源啟動器。

漢克往她的正對面坐了下來,雙手交叉環抱於胸。「你還好嗎?」他問道。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回音。那把槍開火時離她耳朵很近。嗡嗡嗡的聲音不久前才停下來,但是任何聲響仍會讓她的腦袋隱隱作痛。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漢克邊問邊坐回椅子上。「還記得那一次你從門廊摔下來的意外嗎?」

麗娜盯著他看,搞不懂他提起這件往事是什麽居心。「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