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第八章

西碧兒和麗娜念國一的時候,有個年齡較大、名叫波伊德的男生,喜歡溜到西碧兒身邊惡作劇,在她耳朵旁彈指啪的發出響聲。有一天,麗娜跟在他身後下了校車,隨即撲到他背上去。麗娜個子小動作快,但是波伊德畢竟大了一歲,塊頭也比她多了五十磅左右。校車司機趕來將兩人拉開之前,波伊德已經把麗娜打癱在地上了。

麗娜·亞當斯對這件小插曲始終牢記在心,她坦承,在肉體上她從不覺得自己遭人踐踏過,直到她妹妹死後的隔天早上,她才首度萌生這種感覺。她終於明白什麽叫作「宿醉未醒」,因為她覺得自己全身像是掛在骨頭上,一直要到好好沖了半小時的熱水澡之後,才可以起身站穩。她腦子裏有股壓力像是快要沖破她的頭殼,嘴裏有股可怕的味道是用再多牙膏也洗刷不掉的,她的胃像是被人緊握成拳狀,再用兩三根牙線捆綁起來。

她坐在警局簡報室的後方,暗地希望自己別又吐了出來,盡管她能吐的東西所剩無幾。她覺得自己體內空蕩蕩的,她的胃真的是整個凹陷了。

傑佛瑞走到她身邊,遞了一杯咖啡給她。「喝點這玩意兒吧。」他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她沒有反對爭辯。一大早在家裏的時候,漢克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她過於尷尬而無法從他那邊接受任何東西,更甭提任何建議了,因此她請他將那杯咖啡拿到別的地方放。

此時此刻,她接下那杯咖啡的當下,傑佛瑞開口說話了。「麗娜,現在還不算太遲。」

「我要待在這裏,」她抗辯道,「我一定要知道。」

他凝視著她,那一刻有如永恒那樣久遠。盡管任何光源到她眼中都像針一樣刺眼,但首先轉移目光的人卻不是她。等到傑佛瑞走出簡報室之後,麗娜才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她把杯子斜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隨即閉上了雙眼。

麗娜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麽回家的。從雷斯回家的三十分鐘車程仍是一片模糊。她確實知道漢克有開過她的車子,因為今天早上她開這輛車去警局時,發現座椅被往後推到底,鏡子也被調整到一個奇怪的角度。麗娜腦袋裏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她看著「補充站」厚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下一個可回憶起來的事情,就是吵死人的電話鈴聲,原來是傑佛瑞來電告訴她簡報會的時間,實際上卻是懇求她別出席。其他事情她全忘得一幹二凈了。

今天早上最大的難題則是怎麽穿衣服。好好沖了澡之後,麗娜可說是別無所求,只想爬回床上縮著身體睡覺。她可以利用接下來的一整天睡得不亦樂乎,可是她並不想向自己的軟弱認輸。昨天晚上她已經做錯了,雖然那是必要之錯。顯然她必須讓自己的情緒獲得抒發,只要不至於崩潰,她是應該盡可能悲痛哀悼一番。

今天早上就是另一種局面了。麗娜逼迫自己穿上輕便的褲子和體面的夾克,她每天上班都是穿這種成套的服飾。槍套束在身上,槍械也檢查過了,麗娜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又重回到警察的身分,而不是受害人的姐姐,盡管她的頭還是很痛,腦子就像一團漿糊似的無法運作。麗娜生平第一次有了惻隱之心,因為她體會到酒精是如何開始發生效用的。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她不禁想著,把自己灌醉是可以換來一個美好世界的。

簡報室的門嘎吱一聲打開來,麗娜擡頭一望,正好看見莎拉·林頓背對著她站在門廳。莎拉正和傑佛瑞談話,態度似乎不是很客氣。麗娜突然感到一陣痛楚,因為她昨晚對待莎拉的方式讓她覺得羞愧。麗娜雖然話說得很難聽,但其實她知道莎拉是個好醫生。根據大家的說法,林頓為了回格蘭特郡,放棄了在亞特蘭大的大好前程。麗娜欠莎拉一個道歉,但是在目前這個節骨眼上,她根本不會去想要說什麽致歉的話。麗娜是屬於沖動型人格,在她各種貿然沖動的行為中,忍不住就爆發歉意所占的沖動指數甚高。

「麗娜,」莎拉說,「跟我進去吧。」

麗娜眨著眼感到納悶,這時候莎拉已經走進房間。她正站在貯藏壁櫥門的前面。

麗娜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忘了膝蓋上還放著杯子。咖啡潑了一些出來,灑在褲子上,但是她沒去理會。她把杯子放在地上,隨即按照莎拉的指示去做。這個貯藏壁櫥其實空間大到足以稱之為房間,但是它的門牌在幾年前已經如此命名,而且也沒有人願意花時間去幫它正名責實。貯藏在這裏面的東西有物證、警方上心肺復蘇法秋季課程所用的人像模型,以及緊急補給裝備。

「到這邊來,」莎拉邊說邊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吧。」

麗娜再度依言行事。她看著莎拉將一瓶氧氣筒推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