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雲184(第6/29頁)

偶爾會看到一些枯樹樁和流沙上的斷壁殘垣,這讓我想起了在印斯茅斯縣志上看到的記載,想起了這裏曾是一片肥沃且人口密集的鄉野。縣志上說,這種變化是1846年的那場瘟疫造成的,但普通老百姓卻認為,這一切都是一股看不見的邪惡勢力幹的。說實話,這是人們對海邊的樹木肆意濫伐的結果,亂砍濫伐讓土壤失去了最佳保護屏障,為風沙打開了方便之門。

最後,普拉姆島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我們左手邊浩瀚的大西洋。狹窄的道路開始陡峭地向上爬,看著前方落寞的波峰,看著留下道道車轍的道路與天空在波峰上交匯,我感到一種異樣的不安,就好像汽車準備繼續向上爬,完全拋棄神志健全的陸地,而與神秘天際和高空所組成的未知蒼穹融為一體。大海飄來一股不祥的氣息,沉默寡言的駕駛員那僵硬的背弓和狹窄的腦袋,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可憎起來。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後腦勺和他的面孔一樣,幾乎沒有什麽毛,只有幾根黃毛稀稀落落地蕩在凸凹不平的蒼白皮膚上。

後來,我們到達了山頂,看到山後開闊的河谷。綿延的峭壁一直延伸到金士堡角,然後突然轉向安角202,馬努賽特河就是從峭壁的北邊流入大海的。在遠方朦朧的地平線上,我只能隱約分辨出金士堡角的輪廓,以及海角上那座承載著無數傳說的奇異古屋,但此時此刻,我的注意力卻被我身下不遠處的景色給吸引住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了謠言滿天飛的印斯茅斯了。

印斯茅斯是個方圓廣闊、建築稠密的小鎮,卻籠罩著一種死氣沉沉的不祥氣息。雖然煙囪林立,但只有幾個飄出輕煙,三座油漆已經剝落的高塔黯然矗立在那裏,與蔚藍的海面形成明顯的對照。其中一座高塔的尖頂已經崩塌,而這座高塔和另外一座高塔上,本應有的鐘盤也不見了,只剩下黑乎乎的洞。大片稠密而又蕭瑟的復折式屋頂與尖尖的山墻清晰地向世人傳達出滿目瘡痍、破敗不堪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此時此刻,汽車正在下坡,當我們距離印斯茅斯越來越近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許多屋頂已經完全塌陷。鎮上有幾處喬治王時代203風格的四方大宅——四坡屋頂,圓形閣樓,還有帶護欄的望夫台204。這些大宅大部分離海邊都很遠,其中的一兩處看上去比較完好。我看到一條早已廢棄、銹跡斑斑、雜草叢生的鐵路穿過這些宅院朝內陸延伸出去,鐵路兩旁歪歪扭扭的電線杆上的電線已蹤影全無,幾條通向羅利與伊普斯維奇的舊馬路也已模糊不清、難以辨認。

越是靠海邊的房子,破敗的程度就越嚴重。不過,我還是發現了其中一座保存相當完好的磚石結構建築,以及屹立在建築之上的白色鐘樓。從表面上看去,這座建築就像一座工廠。海港的外圍是一段古舊的防波石堤,但港灣裏早已淤滿了泥沙。我注意到,防波堤上有幾個小小的身影,原來是幾個人正坐在那裏釣魚。堤岸的盡頭看上去像是燈塔的基座,但燈塔早已不見了蹤影。防波堤圍起來的區域已經形成了沙岬,沙岬上可以看到幾處破舊的小屋、停泊在沙灘上的小船,以及隨意丟放的捕蝦籠。唯一的深水區似乎是河流流經鐘樓建築,然後向南經過防波堤盡頭流入大海的那塊區域。

四處可見殘存的碼頭遺跡,從濱岸一直向南延伸,到處都是不同程度的破損,越往南破損越嚴重。雖然時值高潮,但我還是看到在遙遠的海面上有一條長長的黑線,略微高出海面,給人一種異樣而又不祥的感覺。我知道,那就是魔鬼礁。我看著看著,內心強烈的排斥感似乎又平添了幾分好奇的心動,不過,奇怪的是,我發現這種弦外之音要比最初對它的印象更令人不安。

我們一路上沒有碰到什麽人,不過,此時此刻,開始經過一片片遭到不同程度破壞的荒蕪農場。接著,我注意到有幾幢房子仍然有人住,破舊的窗戶裏塞滿了破布,垃圾遍地的庭院裏到處都是貝殼與死魚。我偶爾看到人們無精打采地要麽在不毛的園子裏幹活,要麽在下面充滿魚腥味的灘塗上挖蛤蠣;看到一群群長得尖嘴猴腮、渾身臟兮兮的孩子聚在長滿雜草的門階玩耍。不知怎麽搞的,這些人看上去比那些死氣沉沉的建築更讓人不安,幾乎所有人的動作與面孔都古裏古怪的,這種古怪我雖然說不上是什麽,也搞不懂其中的含義,但打心眼兒裏感到厭惡。我突然想起了,這種典型的體形暗合了我此前見過一幅特別恐怖和悲壯的畫,沒準兒是一本書中的插畫,但這種貌似回憶的念頭轉眼間就消失了。

巴士行駛到較低的地勢時,我開始聽到不間斷的瀑布聲打破不尋常的死寂。東倒西歪、油漆剝落的房屋變得稠密起來,排列在道路兩旁,顯示出比我們身後的風景更有都市味的跡象。前方的景色壓縮成了街景,在有些地方,我還能看出一些蛛絲馬跡,說明這裏過去是鵝卵石鋪設的街面與磚塊修砌的人行道。很顯然,所有的房子都已經荒廢了,有時候透過房屋間的空隙,還可以看到搖搖欲墜的煙囪和地窖的墻壁,表明這裏過去曾是一棟建築,只不過現在已經倒塌了。所到之處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魚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