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魅影157(第2/28頁)

記憶崩潰大概發生在上午10點20分。當時,我正在給大三和大二的學生上“政治經濟學(六):經濟學的歷史與走向”。我看到一些奇怪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而且感覺到自己好像不是在教室裏,而是置身於一個詭異的房間之中。我的思維和講話偏離了授課內容,學生們也發現我很不對勁。緊接著,我重重地跌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任由別人怎麽呼喚,也無法喚醒我。當我蘇醒過來,再次看到這個光天化日的平凡世界時,時間已經過了5年4個月零13天。

當然,別人告訴了我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昏迷後,我被送回位於克雷恩大街27號的家中,並接受了最好的醫護,但在長達16個半小時的時間裏,仍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5月15日淩晨3點,我睜開眼,開口說話了,可是我說話的方式和語言把家人徹底嚇蒙了。很顯然,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但不知什麽原因,我似乎又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怪異地盯著周圍的人,面部肌肉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扭曲狀態。

就連說話,我都變得像外國人一樣笨嘴笨舌。我的發音器官變得既笨拙又不穩定,措詞也表現得異常呆板,就好像我是費盡周折從書本上學的英語一樣。我的發音變成了蕪雜鄙俗的外國腔,說出的成語似乎摻雜了怪異的古語和完全令人費解的表達法。說到這一點,20年後,當時最年輕的那個醫生回想起最具說服力的一個例子。因為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這樣的詞語居然開始流行起來,先是在英國,後來又傳到美國。盡管這樣的詞語既錯綜復雜又無可爭辯的新穎,但在最微不足道的細節上,卻與1908年從阿卡姆鎮上那個奇怪病人口中說出的神秘詞語完全吻合。

與此同時,我的體力也馬上恢復了,不過,很奇怪,我需要通過大量的訓練,重新學習使用雙手、雙腿和其他器官。因為失憶症造成了這樣或那樣的身心障礙,所以在一段時間內,我仍被施以最嚴格的醫療。當我發現掩蓋自己失憶的企圖失敗後,我只好坦然接受現實,變得急於了解各種各樣的信息。事實上,在醫生看來,我一旦接受了失憶症的現實,便馬上對自己原來的身份失去了興趣。醫生注意到,我的精力主要用在研究歷史、科學、藝術、語言和民俗的某些問題上——有些問題深奧得出奇,有些問題又簡單得幼稚。我研究的許多問題都非常奇特,而且完全不在我的意識範圍之內。

同時,醫生還注意到,我莫名其妙地知曉許多幾乎不為人所知的各種知識,而我似乎不願意拿這種能力示人,反而更希望把這種能力隱藏起來。有時,我會無意中非常自信地提及已知歷史範圍之外、黑暗時代的一些具體事件——當我看到他們臉上流露出驚訝的表情時,我便趕緊打圓場,說這些事不過是說笑而已。有兩三次,我還不經意地談到了未來,著實把他們嚇了一跳。不過,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很快消失了,但有的醫生認為,這種舉動之所以消失,不是因為這種舉動背後的奇怪知識漸漸消失,而是因為我比以往更加小心了。其實,我就像從其他遙遠國度來的勤奮遊學者,仍在貪婪地學習我身邊這個時代的說話、習慣和觀點。

一經允許,我便經常去大學圖書館,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沒多久,我又開始臨時制定了一些旅行計劃,到歐洲和美國各大學去聽一些專業課程,但這樣的舉動在此後幾年裏也招來不少非議。我從來沒有與學術界切斷聯系,因為我當時的情況許多心理學家基本上都知道。在課堂上,我被當作繼發性人格異常160的典型案例,但有時候我會表現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症狀,流露出某種精心掩蓋的嘲諷神情,這讓站在講台上的人困惑不解。

但說到知根知底的朋友,我真沒有交幾個。不論見到誰,我的一言一行總會讓對方產生一種朦朧的厭惡感和恐懼感,就好像我的精神根本不健康一樣。這種隱約而又可惡的恐懼感,在我和對方之間產生了揮之不去而又難以逾越的鴻溝。我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自從我莫名其妙地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妻子就一直用極端厭惡和恐懼的眼神看著我,而且還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簡直就是附在她丈夫身上的外星人。1910年,經法院判決,我們離了婚,即便在1913年我回歸常態之後,她還是不願意見我。我的大兒子和小女兒也是如此,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們。

只有我的小兒子溫蓋特似乎能克服我的變化所造成的恐懼感和排斥感。他確實感覺到我已經形同陌路,雖然當時只有8歲,但他堅信我會康復的。當我真的康復後,他找到了我,法庭也恢復了我對他的監護權。在此後的歲月裏,他一直協助我進行相關的研究,而現在,35歲的他,已經是米斯卡塔尼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了。但我對自己造成的恐懼一點也不感到驚訝——毫無疑問,1908年5月15日醒來的那個生命,他的思想、聲音以及面部表情根本不屬於納撒尼爾·溫蓋特·皮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