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1](第4/7頁)

“有謠傳說你甚至可以試婚,比如允許你把她們帶到旅館過夜。可我不相信。不管怎麽說,我沒經歷那些。我們只是聊天,但我沒有挑出三個女孩,我只選了葉玲。

“我喜歡她的樣子,皮膚光滑,樣貌年輕,長直黑發僅在末端有點兒波浪,很惹人愛。她聞上去有股青草和雨水的味道,不過我更喜歡她跟我相處時的樣子:害羞但是渴望取悅我,這在家鄉女人身上可不常見。”我記筆記的時候,艾克朝我看了一眼,然後聳聳肩,“假如你想給我貼標簽,以便你的讀者能有良好的自我感覺,那隨你的便。但這不代表你貼的標簽是正確的。”

我問他在那期間是否覺得不對勁,有種買賣婚姻的感覺。

“我向中介機構支付了2000美元,結婚之前又給葉玲她爸5000美元。有人不喜歡那樣,他們覺得我不應該以這種方式迎娶她。

“可我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很開心,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我們相遇時,葉玲早已從高中輟學。即使沒遇見我,她也不會有機會上大學,不會成為律師或銀行家,不會在辦公室工作、回家就能練瑜伽。世界就是這麽殘酷。

“或許她會去南寧,當一名按摩師或澡堂女工;或許她會嫁給鄰村上了年紀的農夫,雖然素不相識,可農夫給了她家彩禮;或許她的余生就是白天在稻田裏辛苦地沾染寄生蟲,晚上在陋室中拉扯孩子;或許她到了30歲就已經衰老。

“那樣又能比現在好多少呢?”

雖說官方語言是英語,可飛艇人的行話中又夾雜了許多具有中美兩國特征的詞匯。刀、knife和美刀常被用作可交換的貨幣符號。熊的形象常被用於指代沿途不同國家的執法機構:熊貓代表中國空中巡邏隊,北極熊表示俄國的,在阿拉斯加他們又成了阿拉斯加棕熊,在英屬哥倫比亞省海岸線附近鯨魚是他們的代名詞,最後到了美國境內飛艇將要面對的是灰熊。各種熊的工作就是找飛艇人的麻煩:駕駛員超過6小時沒換班,超過或低於規定高度飛行,混用氫氣和氦氣使運貨量超限……這些都是他們要處罰的行為。

“鯨魚?”我問艾克,“鯨魚怎麽成了熊的一種?”

“進化論。”艾克說,“達爾文認為鯨魚也許是由一種會遊泳且用嘴獲得浮遊生物的熊類進化而來。”(我查證了一下,確有其事。)

飛艇GPS(全球定位系統)的一聲電子音通知我們已經越過中蒙邊境,但是一切如常,下方是荒蕪幹旱的戈壁灘,零星點綴著一簇簇低矮的枯草。

葉玲來駕駛室換班,艾克鎖定控制裝置後站起身。在駕駛室後方的狹小空間裏,他們卿卿我我、耳鬢廝磨,而我只好盯著儀表板,盡力不去偷聽。

每段婚姻都有各自的引擎,各自的節奏和燃料,各自的設計語言和控制電路,以及體現一切都在運轉的低聲嗡鳴。可是嗡鳴聲有時候低沉得難以聽見,唯有通過內心去感受,你若不想錯過,只能用心傾聽。

艾克離開後,葉玲上前坐進駕駛員的位置。

她看著我說:“你要休息的話,後邊還有一個鋪位。”她的英語雖有口音,但還算不錯,隱約還可以聽出艾克渾厚的新英格蘭A字音和某些單詞的非兒化音。

向她道謝之後,我告訴她自己還不困。

她點點頭,把注意力集中在飛艇的駕駛上。她手握著尾翼——十字形尾部的升降舵和方向舵——操縱杆和艇身平衡舵,握得比艾克還要緊。

寒冷空曠的沙漠從下方不斷掠過,我凝視一陣之後便問她,當我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她在幹什麽。

“補好飛艇的眼睛。巴裏喜歡那張血盆大口,可是眼睛才是重點。

“船只就是一條龍,而龍要靠眼睛來弄清方向,一眼看天,一眼看海。沒有眼睛的船只無法預知來臨的風暴,難以駕馭無常的風力,也無法看清岸邊的暗礁、明辨陸地的方向。盲眼的船將葬身海底。”

她說,飛艇比水中的船只更需要眼睛。飛艇航速更快,而且出問題的概率也要大得多。

“巴裏認為有這些就足夠了。”她朝面前的儀表板比畫了一下,那上面有GPS、雷達、無線電、高度表、陀螺儀和羅盤。“巴裏從它們這裏得到幫助,但是飛艇沒有。它也需要看得見才行。巴裏認為這是迷信,所以不想讓我畫。可我告訴他,新畫上去的眼睛會讓顧客對飛艇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覺得這也有道理。”

葉玲告訴我,她還爬遍艇身,用桐油在船體表面勾勒出橢圓形的龍鱗。“看上去就像春天湖面的冰破裂開來,可以給我們帶來好運,因為布滿龍鱗的飛艇永遠不會被水吞沒。”

天光漸暗,夜色降臨。我們下方漆黑無比,因為蒙古北部和俄羅斯遠東地區屬於世界上人煙最稀少的地方。在頭頂上,我從沒見過有這麽多的星星在閃爍。這就像是我們在夜晚的海面漂蕩,四周的水裏充斥著發光的水母。印象中,我以前經常在離康涅狄格海岸不遠的長島海灣夜遊,現在我似乎又找到了當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