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圖鑒(第4/5頁)

“就像是太陽光被放大鏡聚集在地上的某一點。”

在太陽引力透鏡的焦點上放置一個天線,其特定頻段的增益接近普通天線的百億倍,比其他頻段的放大倍數多很多數量級,甚至12米充氣天線都能檢測到來自星系另一端的信號。假如星系內的其他文明也聰明到會利用自身恒星的引力透鏡,我們就可以同他們說話——不過這種信息交換不是一場對話,更像是貫穿恒星生命始終的獨白,好比將信息放進漂流瓶,讓它到達遙遠的海岸,只不過發送方早已死去,接受方還未誕生。

計算得出,我們引力透鏡的焦點距離太陽550個天文單位,幾乎是冥王星與太陽距離的14倍,太陽光要經過3天多才會到達那裏,不過以我們現在的技術水平,乘飛船去那裏要花上100多年。

為什麽要派人過去?為什麽是現在?

“因為自動探測器到達那裏時,我們不清楚這裏是否還會有人。人類還能再活過一個世紀嗎?不行,我們必須派人,這樣他們才能在那裏傾聽,或許還能回話。

“我會去,而且我希望你跟我一起。”

瑟瑞爾人生活在大型星際飛船裏邊。

他們這個種族嗅到了末日來臨的氣息,為一小部分人口建造了撤離方舟。幾乎所有的逃難者都是兒童,因為跟其他種族一樣,瑟瑞爾人也珍愛自己的孩子。

在他們的恒星爆發前數年,方舟朝著各個方向上可能存在的新家園啟程出發。飛船開始加速,孩子們潛心向飛船上的機器教師和為數不多的成年人學習,努力肩負起一個毀滅文明的光榮傳統。

每艘飛船上的最後一位成年人只有在將死之際,才會向孩子們揭露真相:飛船沒有配備減速裝置,他們將持續加速,逐漸接近光速,直到飛船用盡燃料並以最後的巡航速度一直航行,直到宇宙盡頭。

在他們的參考坐標系中,時間正常流逝。然而在飛船之外,宇宙的其他部分將乘著熵之浪潮極速奔向命運終點。在外部觀察者看來,飛船內部的時間似乎停滯了。

不受時間洪流影響的孩子們會增長幾歲,但是不會太多。只有宇宙終結,他們才會死去。成年人解釋說,這是確保他們安全的唯一方式——一種無限接近逃脫死亡的方式。他們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後代,不必哀悼,不必害怕,不必謀劃,不必艱難地做出犧牲的選擇。他們將是最後存活的瑟瑞爾人,極有可能是宇宙中最後的智慧生物。

所有家長都為他們的孩子做出了選擇,在他們看來,這些選擇幾乎總是最好的。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她。我曾認為她會為我、為孩子留下來。我愛她是因為她與眾不同,我還以為她會為愛改變。

“愛有很多形式,”她說,“我的就是這樣。”

來自不同世界的愛侶終將分離的故事我們聽過不少:海豹仙子、姑獲鳥、羽衣傳說、天鵝少女……他們的共同點就是一方相信另一方可以被改變。實際上,雙方的差異和對於改變的抗拒才是構成愛的基礎。古老的海豹皮和羽衣被發現的那一天最終會到來,那將是回歸大海和藍天的時候,仙境才是心愛之人的真正歸宿。

“焦點號”的船員將在深眠中度過部分航程,然而一旦到達第一個目的地——遠離銀河中心,距太陽550個天文單位的地方——他們就得盡量長久地保持清醒,不斷傾聽。他們將駕駛飛船駛過一條遠離太陽的螺旋形航線,更多地掃描本星系中可能檢測到信號的區域。他們漂得離太陽越遠,太陽的放大效應越好,這是因為日冕對於聚焦信號的幹擾在減弱。船員被寄予希望能維持生命幾個世紀,長大變老,養育後代擔負起他們的工作,死在太空,守住這個樸素希望的前哨。

“你不能為我們的女兒做這樣的選擇。”我說。

“你也在為她做選擇。你怎麽知道她在這裏會更加安全和快樂?這是一個超越平凡的機會,是我們能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隨後來了律師、記者和短暫發言表明立場的專家。

然後就是那個你說你仍然記得的夜晚。你的生日,我們又聚在一起,按照你的要求只有我們三人,因為你說那是你的願望。

我們買了巧克力蛋糕(你要有可可堿的那種)。後來我們到外邊的甲板上看星星。你母親和我都小心翼翼地不提起法庭上的唇槍舌劍和迫近的啟程日期。

“媽媽,你在一艘船上長大,這是真的嗎?”你問。

“沒錯。”

“那嚇人嗎?”

“一點也不,我們都生活在船上,寶貝兒。地球也只不過是星海裏的一艘大筏子。”

“你喜歡在船上生活嗎?”

“我喜歡那艘船——其實我也記不太清了。太小時候的事情我們記不住多少,這是人類身上的一件怪事。不過我確實記得與那艘船告別時的悲傷心情。我不想離開,那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