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鬧鐘

——我們應該懺悔,而不是忘記

遺忘

據我校心理輔導中心2009年的年度調查資料顯示,在一所大學的校園裏,有64%的人擁有選擇性遺忘的能力,意思就是,他們會忘記生活中遭遇到的部分尷尬或不安的經歷。當然,這種遺忘過程只是發生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所以當你夜晚因為中午在超市裏偷了一瓶黃桃罐頭而懺悔時,不要指望自己會在一覺之後將其忘記,所以為了良心的安寧,你應該選擇彌補而不是遺忘。另一方面,在一個大學校園裏,有1.4%的人擁有主動記憶刪除能力,意思就是,他們可以主動忘記生活中不想回首的某些經歷,就像刪除硬盤裏的文件,想想就讓人抓狂——你還在為昨天去遊樂場的公交車上沒有給一個孕婦讓座而耿耿於懷嗎?不必擔心,忘記它吧,就像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當然了,這只是校園調查結果,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把調查範圍擴展到整個社會,擁有選擇性遺忘能力者的百分比便會劇增。

而我的朋友孫海路就是這等奇人異士,不過他已經兩年多沒有消息了。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在我們美好的大學時光。那時候的孫海路成績優異、一表人才,正在積極備戰考研。因為親眼見證,我們都相信,孫海路的人生必將一路坦途,終至飛黃騰達。

如此簡單的概述並不是要為將來的悲劇做鋪墊,因為在悲劇降臨之前,孫海路的煩惱並不會比我們遇到的要少。

我們詢問過孫海路刪除記憶的詳細方法和步驟,因為據他透露,自己的能力也並非天生所得,然而一旦繼續,孫海路的回答就會令人失望——他已經忘記了第一次刪除記憶時的那段經歷。

我們想,必定和愛情有著莫大的關系。

所以我們亦知道了,孫海路的選擇性遺忘是不可修復的,一旦忘記便無法找回。

孫海路接著說,刪除記憶是很有風險的一件事,因為在刪除部分記憶的時候,你不能保證另外一部分與之相關的記憶的安全。比如,孫海路在圖書館碰到自己愛慕的一個外系姑娘,那是一個和孫海路一樣總是出入圖書館的姑娘。清秀、雅致、別有風味,兩個人的相遇大多發生在此地,令你聯想到經典的校園愛情。那天孫海路心血來潮,便挪位過去,低聲向其表白,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自己在兩周前已經表白過了,並且遭拒。孫海路有些崩潰,那天晚上,他刪除了所有與那個姑娘有關的記憶。

孫海路再次去圖書館看書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姑娘看到自己便離開了,和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一樣,清秀、雅致、別有風味,孫海路覺得這是個可以做女朋友的姑娘,不過他知道他們以前肯定認識,也知道他們沒必要再次認識了。孫海路嘆了口氣,走到書架前,這裏的書真的太多了,一輩子也看不完,孫海路找到一本專業書,坐下去,翻開目錄,打開筆記本。

那本書的內容真的很翔實,孫海路開始一頁一頁地記筆記,看到第十頁的時候,孫海路忍不住想要直接在書上批注,這時候他才發現在頁碼的空白處已經記了一些點評和筆記,不必仔細去看,那就是他自己的筆跡,孫海路馬上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在過往密密麻麻的記錄中找到了曾經記下的同樣的內容——沒錯,這本書自己已經看過。

然而現在徹底忘記了。

孫海路這才發現,當自己刪除發生在圖書館中的某段痛苦回憶時,那些曾經看過的書也隨之遺忘殆盡。

這種情況並非時常發生,不過孫海路說,從那以後,他就越來越小心了。

變化發生在孫海路得到那個鬧鐘之後的某一天,從此,過往的一切都不可挽回。

鬧鐘

孫海路的鬧鐘是在校門口的舊書攤上得到的。

那是一個不起眼兒的老式發條鬧鐘,白色發黃的表盤,淡藍色掉漆的外殼,我們成年累月地見到它擺在書攤上,混跡在破舊的二手書裏揮舞著指針。書攤旁邊的老板45歲上下,躺在一把竹椅上,仿佛正在海灘上沐浴日光。他對來來往往的行人並無多少興趣,即使你在他的書攤上挑選了幾本書準備付賬,他也是一副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樣子。

有趣的是,一旦看到孫海路,書攤老板的臉上就會露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情。他知道孫海路的名字,也知道孫海路的那種令人羨慕的特殊才能。每次見到孫海路,他都會調侃似的問道:

“孫海路,你還記得我嗎?”

走在孫海路身邊,我們也會附和著說:“我呢,我呢,孫海路,你還記得我吧?”

對於這種調侃,孫海路表現得極為厭倦,根本就不予理睬。

我們想,那個書攤的老板肯定也有著一段不堪回首、渴望抹去的記憶,他老是搭訕我的朋友孫海路,不過就是希望這個人可以幫助自己,幫助自己在一場痛痛快快的遺忘之後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