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4頁)

他又登上一級台階。

我能走去客房,喬心想。這股驅使力正將我的精元消耗殆盡。難怪溫迪、阿爾和伊迪——當然,還有弗雷德——在臨死前身體都不斷衰壞,最後徒留下一副被遺棄的軀殼,輕若無物,空空如也,缺乏精髓,沒有體液,更談不上實質。這股力量曾作用在多具軀體上,結局不外乎是身體衰虧,精盡人亡。提供動能的身軀足以支撐到客房。生理本能在起作用,此時此刻,也許連設局陷害的帕特都不能阻止。喬心想,此刻被她看到,她該作何感想?是表示仰慕,還是投來鄙夷?他擡頭去找帕特。他認得那張臉,白裏透紅,充滿青春活力。她的表情饒有興味,沒有敵意,不動聲色。喬沒覺得奇怪。她既不阻撓,也不來幫忙。在喬看來,這似乎是意料中事。

“好點了嗎?”帕特問。

“還沒。”喬回答。樓梯走了一半,他繼續擡腳往上走。

“有起色。你沒那麽沮喪了。”

“我走得上去。我知道我可以。”

“不深遠了。”帕特應和。

“不遙遠了。”喬更正。

“你真了不起。如此不起眼,如此渺小低微。但面對臨死前的痛苦痙攣,你居然——”帕特乖巧地悄然改口,“或者說是你感受到的痛苦痙攣。我不該用這個詞。說了令人不快。你振作點好不好?”

“告訴我,”喬說,“我還要走幾級台階。”

“六級。”帕特從他身邊閃過,飄然而上,“對不起,數錯了。十級。要麽是九級。我想是九級。”

喬攀上一級台階,又艱難地攀上兩級。他一聲不吭,什麽也沒瞧。他靠著扶手的堅實支撐,蝸牛般向上挪移。他的動作慢慢嫻熟,學會了用巧勁,學會了如何利用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

“快到了。”帕特在樓梯上頭歡快地說道,“想說點什麽嗎,喬?對這次偉大的攀登有何感想?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攀登。不,這話不對。溫迪、阿爾、伊迪和弗雷德都攀登過。但我親眼見到還是頭一遭。”

“為什麽是我?”喬問。

“喬,我要盯著你。當初你在蘇黎世玩過低級把戲。你叫溫迪去你房間。今晚你沒伴兒,一個人涼快去。”

“那晚我也是一個人。”喬說道。他又邁上一級台階。痙攣性的咳嗽突然發作,疼得他汗水直流,在臉上沖出一道道汗痕。風燭搖曳的他止不住淚泉奔湧。

“她在房間裏。雖然沒在床上,但就在裏頭。你睡過去了,沒發現。”帕特笑著說。

“我不想提這事。”喬說。他又攀上兩級台階,感覺快到頂了。走多久了?他暗自納悶。他說不準。

他吃驚地發現,除了力氣衰竭,他的身體也開始發冷。這種症狀始於何時?他心想。從過去的某個時候開始。這種感覺一絲絲侵入他體內,他卻毫無知覺。哦,上帝啊。他的全身劇烈搖顫,似乎就要散架。這感覺比月球上的爆炸還可怕,比籠罩蘇黎世旅館的寒凜更襲人。況且,不祥的征兆才剛剛開頭。

喬思索,新陳代謝是一個火爐般燃燒能量的過程。當它停止作用,生命即告結束。人們對地獄的看法一定錯了,他心想。地獄裏冰冷,奇寒無比。有了身體,就有重量和熱量。此刻我身負重荷,身體的熱度正在消退。若不是重生,散失的熱量就再也無法挽回。這就是宇宙歸宿。但至少我並不孤獨。

但他感到孤獨。孤獨憑空撲來,猝不及防。時機還未成熟。有某種東西使之加速——某種東西出於惡意和好奇,暗中操縱,使這一刻提前到來:一股變化莫測的力量在旁觀瞻,變態地樂見此景。一個幼稚的智障喜形於色。它摧折我好似摧折一只曲腿昆蟲,他心想。一只在地上活動的蟲子,默默無聞,生活簡單。既不能飛,也不能逃跑。唯有一步步墮入昏亂與肮臟。在墓穴中棲居。在那汙穢之地,有個變態的宿主——我們稱之為帕特。

“帶鑰匙了嗎?”帕特說,“房間鑰匙。要是千辛萬苦到了二樓,卻發現沒帶鑰匙,那多令人沮喪!”

“帶了。”喬在口袋裏一陣翻找。

他的上衣被撕破了,襤褸不堪,狀如碎片,漸次從身上脫落。鑰匙掉出最上面的口袋,滾下兩級台階。喬伸手去摸,卻沒夠著。

“我幫你撿。”帕特輕快地說道。她從喬身邊沖過去,彎腰撿起鑰匙,對著光線端詳。然後,她把鑰匙放在最高一級台階的扶手上。“就放這兒,上來就能拿到。這是獎賞。我想,客房在左邊,大廳過去第四扇門。慢慢走,上了樓就好走多了。爬樓真夠嗆!”

“看到鑰匙了,”喬說,“也看到了樓梯頂部。”他兩手緊握扶手,把自己使勁往上拉,忍痛一口氣爬了三級台階,耗盡了氣力。他感到體力透支,身上的荷擔在增加,冰寒更加刺骨,身體被一點點抽空。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