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新天下(第4/5頁)

馬塔坐在一張書桌前,背對著她,以平式盤腿而坐。她進來時,他也沒有轉身,或許以為她是他的哪名貼身侍衛,進來幫他鋪床而已,因為女仆們都不敢來。

她靜靜開始收拾:將所有枕頭坐墊收在帳中一角,將多張書桌排列整齊,方便拿取紙張,拿掉舊被單,換上新被單,又掃凈滿地垃圾。

“在他面前,恐懼與懦弱都會消失不見,有如光明驅散黑暗。”馬鐸在狼爪島一戰結束後曾在給她的書信中這樣寫道,“他將重整天下秩序,令一切各歸其位。”

馬鐸的死是因為他相信。彌拉心想,他死而無憾,我不能以疑心玷汙了對他的記憶。

但霸主顯然不擅長令日用小物各歸其位。馬塔的貼身護衛似乎也都不善操持基本家務。彌拉臉上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她時不時停下手中活計擡起頭來,看到馬塔始終未動。他就算坐著,也顯得異於凡人,身姿英武。彌拉明白了哥哥為何深受其影響——她自己也感受到了這種影響力。

馬塔仍然賞玩著手中的物事,不斷摩挲著,簡直著了魔一般。

她不禁開了口。“你若繼續摩挲下去,只會將它四角磨得平滑。”

馬塔轉過頭,手中停了下來。他沒想到竟是她。

他將正在賞玩的國璽放下。此話若是出自哪名顧問,尤其是處處看他不順眼的佩臨老頭,他必定勃然大怒。但他對彌拉卻不會動怒。她對天下之事能懂多少呢?

“我在看我要頒出去的獎賞。可領賞之人個個名不副實。這天下沒有幾個真正高貴之人。”

彌拉記起,馬鐸也極其看重品行高貴。他在給她的信中提過,馬塔·金篤的高貴無人可比,仿佛周身環光,鼓舞著同伴。“這種感覺難以描述,”馬鐸寫道,“但有那麽一刻,我們跟隨著他沖鋒陷陣,我感到自己與諸神心意相通,仿佛進入了更高之境。他有如一片海洋,鼓舞著我們大家。”

叫花子的話似乎與馬鐸的話在她腦海中交戰。她咬住嘴唇,搖了搖頭。馬鐸又不傻。他看到了此人的優點,那麽我也會的。

彌拉繼續掃地。掃完之後,她將垃圾與一摞馬塔吃罷的空碗盤拿了出去。隨後她又端來一罐清水,灑在營帳中的裸露地面上,壓住浮塵,嘴裏還哼著一首古老的圖諾阿民歌。

愛人快些來尋我,乘著你的小漁船,

拂曉前便來尋我,只因不肯嫁官家。

去尋我的美嬌娘,一定趕在日出前,

從此再也不分離,乘著漁船走天涯。

她擡起頭,發現馬塔正凝視著她。她的臉紅了。她正想找些話說,卻看到馬塔手中之物閃著珍貴碧玉的柔和光澤。

“放棄珍寶實乃難事啊。”她突然脫口而出,隨即心中暗自咒罵,竟說出這等蠢話,便趕快加倍賣力幹起活來。

馬塔皺起眉頭。突然間,他似乎必須想個法子讓這女子敬佩他。她委婉的批評令他感到羞愧,仿佛他自己也不夠高貴似的。

“皇宮中拿出的珍寶,我留下的很少。”他的語氣很是生硬,“大部分都分給為我犧牲的士兵的家人了。”他並未說明這是在遇見她之後的事,在那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為手下所做甚少。

片刻之後,彌拉說:“大人甚是慷慨。”隨即而來的寂靜又陷入尷尬,她試圖遮掩,便繼續哼曲和賣力幹活。

“你想拿一下嗎?”馬塔·金篤拿起一只國璽。

彌拉知道,這是國君身份的象征,印在蠟上,便能調動百艘艦船、萬人大軍、十萬弓箭,帶來無盡屠戮。

她又想起叫花子的話:霸主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

她眼前又閃現出馬鐸的屍體,以布裹著,和其他千千萬萬人一樣,躺在坑底。他們將在那裏安息。這便是你說的高貴?這便是你送命的緣由?

彌拉搖搖頭,從國璽前退開,仿佛那是一塊燒得滾燙的煤炭。“它很美。”她說,“但我認為我哥哥的性命更美、更寶貴。”

她幹完活,行了一禮,便離開了營帳。

馬塔·金篤靜靜望著她的身影離去,隨即將國璽輕輕放下。

“你確定不和我一起來?”庫尼問道。

“陛下,”路安·齊亞說,“我是哈安人,霸主既已讓哈安國變得更加弱小,柯素季王定會需要我的全力輔佐。”

二人飲盡送別的燒酒,想起坦阿篤於島的回憶,不禁露出微笑。

“馬塔·金篤將我囚在達蘇島了。”庫尼語氣愁苦,“記得時不時來看看我。”

“你不會辜負凱森酋長的,庫尼王。我很確定這一點。困狼是危險的動物。你不會在達蘇島被困太久。”

庫尼並不如路安·齊亞這般樂觀。形勢對他相當不利。第一,達蘇島小而貧困。第二,姬雅和孩子們以及他的父親和哥哥都留在柯楚國,馬塔也表明要將他們留作人質,以保庫尼忠誠。第三,馬塔將會提供萬人大軍,聽憑金多·馬拉納調遣,“護送”庫尼及其隨從前往達蘇島,並從如意島防住他們。只有出現奇跡,庫尼才能逃離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