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馬塔·金篤(第3/4頁)

重瞳者當中,極少數人擁有老鷹般銳利的視覺,據說這樣的人必將成就大業。

飛恩如釋重負,把嬰兒抱在胸前,抵著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臟,過了一會兒,一滴如鮮血般滾燙的眼淚從飛恩的眼中落下,落在馬塔的臉頰上。新生兒啼哭起來。

飛恩俯身將額頭與馬塔的額頭相觸。嬰兒安靜下來。飛恩低語道:“現在咱倆就相依為命了。不要忘記我們的家族所遭受的一切。勿忘。”

嬰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他掙紮著,小胳膊從旗幟繈褓中掙脫出來。他朝飛恩舉起雙臂,握緊小拳頭。

飛恩擡頭仰望天空,對著空中飄雪大笑起來。他又用旗幟小心地擋住嬰兒的小臉,離開了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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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馬塔皺眉的樣子,飛恩想起了達祖·金篤沉思時的嚴肅模樣。飛恩已故的姐姐素妥小時候常在花園裏奔跑,她那時臉上的笑容,和馬塔的微笑簡直一模一樣。馬塔沉睡時的寧靜面龐則會讓飛恩想起哥哥西魯。西魯總叫飛恩要多一點耐心。

飛恩看著馬塔,意識到了馬塔幸存的意義。金篤部落祖祖輩輩長成一棵血脈高貴的大樹,年輕的馬塔就是樹梢上最後一朵綻放的菊花,也是最燦爛的一朵。飛恩向柯楚國的孿生保護神卡娜與拉琶起誓,他要盡全力撫養和保護馬塔。

他要讓自己的心變得像拉琶一樣冰冷,血液有如卡娜那般滾燙。為了馬塔,他不能再繼續軟弱和驕縱下去,他要變得堅強而鋒利起來。若是懷有復仇之心,兔子也能變成狼。

有幾個忠於柯楚家庭同情金篤部落的境遇,多虧他們時時接濟,飛恩才挨了過來。後來他幹掉在田裏小憩的兩名盜賊,得了他們的贓物,在法潤城外買了一小片地。他在這裏教會馬塔捕魚、狩獵、用劍,這些技能都是在他自己不斷嘗試和摸索中掌握的:他第一次獵鹿,見血便哇哇吐了出來;第一次揮劍,險些砍斷自己的腳。他一次次咒罵自己以前耽於享樂,不學無術。

背負著如此重任,飛恩不過二十五歲便已頭發灰白。晚上,待年幼的侄子入睡後,他常常獨自坐在屋外。他無法忘記自己多年前的軟弱,反復思考著自己是否盡責,是否有能力盡責,確保馬塔踏上正確的道路,確保他從自己這裏獲得勇氣與力量,特別是對榮譽的渴望,這原本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

達祖和西魯原本不希望嬌弱的飛恩和他們一樣成為戰士。他們任憑飛恩沉迷於文學藝術,可看看他落得了怎樣的下場。在家族需要飛恩之時,他手無縛雞之力,成了膽小鬼,為整個家族帶來恥辱。

於是,飛恩將西魯與達祖曾經的和顏悅色緊鎖於內心深處,按照他心目中西魯和達祖的期望打造了馬塔的童年。每當馬塔像其他小孩一樣弄傷自己時,飛恩都強迫自己不給馬塔任何安慰,教他意識到哭鬧毫無用處。每當馬塔和城裏的小孩打架時,飛恩都要求馬塔打到取勝為止。飛恩絕不容許馬塔示弱,並告訴他,每次沖突都是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年復一年,飛恩原本善良的心性已被他賦予自己的任務層層包裹,他再也無法將家族傳奇與自己的生活分開了。

但馬塔五歲時,一次病重到奄奄一息,他見到叔叔堅硬的外殼裂開了一條縫。

馬塔燒得昏昏沉沉,醒來時發現叔叔在哭。他從未見過如此情景,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飛恩緊緊抱著馬塔——這也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嘴裏嘟噥著對卡娜和拉琶女神的感謝之辭。“你是金篤家的孩子。”這話他說過很多遍了。“你比別人都強壯。”可隨後,他用柔和而陌生的語氣補了一句:“你是我的唯一。”

馬塔對自己的生父毫無印象,飛恩就是他的父親、他的英雄。飛恩告訴他,金篤這個姓是多麽神聖。他們的家族血統高貴榮耀,受到上天眷顧,皇帝曾誅殺他們全家,他們定要復仇。

飛恩和馬塔將收獲的作物和打獵得到的皮毛在城裏賣掉。飛恩與一些幸存的學者、世交和熟人取得聯系。其中有些人偷偷保存了一些皇帝下令禁掉的古書,以柯楚國獨有的古象形文字書寫而成。飛恩或借或買,用這些書教會了馬塔讀書寫字。

憑借這些書和自己的記憶,飛恩給馬塔講述了許多故事與傳說,內容都是柯楚國的尚武歷史與金篤部落的輝煌過去。馬塔夢想著效仿祖父,繼承他的驍勇善戰。他每餐只吃肉,沐浴只用冷水。他沒有小牛犢可搬運,於是自願每天去碼頭幫漁夫卸魚,順便賺上幾個銅子。他把石頭裝入小袋,系於手腕腳踝,每移動一步都要花費更多氣力。前往一地若有兩條路,他一定選擇更長更難走的那一條。十二歲時,馬塔已經能將法潤寺廟前的巨鼎舉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