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約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握著共鳴箱的手柄。他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客廳裏的燈光突然熄掉。他能看到廚房裏的普裏斯正匆匆地撲向桌上的台燈。

“聽著,約翰。”伊姆加德在他身邊厲聲耳語。她緊緊抓著他的肩頭,指甲在慌亂中掐入了他的皮肉。但她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借著室外滲進來的昏暗夜光,只看到她的臉龐開始扭曲,眼睛開始散光,變成了一只受驚的魚,沒有眼皮的小眼睛不停地抖縮。“你一定要去應門。”她耳語說,“他一敲門就要去,要是他敲門的話。你必須亮出你的證件讓他看,告訴他這是你的房間,沒別人。還有,你要先看他的搜查證。”

普裏斯站在他的另一邊,弓著身子耳語說:“別讓他進來,約翰。不管你說什麽,不管你做什麽,一定要攔住他。你知道賞金獵人進來後會做什麽嗎?你明白他會怎麽對付我們嗎?”

伊西多爾離開兩個女仿生人,摸索著走向門口。他摸到門把手,停了下來,側耳傾聽。他可以感覺到外面的走廊,就像他以往的感覺一樣:空空蕩蕩,沒有生命,什麽聲音都會發出回響。

“聽到什麽了嗎?”羅伊·貝蒂說,貓著腰走過來。伊西多爾聞到他畏縮的身體上的臭味。他甚至能呼吸到他的恐懼,從他體內源源不絕湧出的恐懼,幾乎漫成了一片霧。“探頭出去看看。”

伊西多爾打開門,前後掃視著沒有變化的走廊。外面的空氣清新一些,但依舊還有塵埃的重量。他手裏仍握著默瑟給他的蜘蛛。這還是那只被普裏斯用伊姆加德的指甲剪卸掉幾條腿的蜘蛛嗎?可能不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但不管怎樣,它是活的。蜘蛛在他手掌中爬來爬去,但沒有咬他。跟大多數小蜘蛛一樣,它的顎鉗穿透不了人類肌膚。

他來到走廊盡頭,走下樓梯,出了樓,來到以前曾是封閉花園的地方,一條台階小道。花園在戰爭中就已枯萎,小道也已經裂成千萬個碎塊。但他熟知這塊地面。在他腳下,熟悉的小道感覺不錯。他順著小道走去,走過大半座樓,最後來到附近唯一有生機的地方——那叢一碼見方、掛滿塵埃、垂頭喪氣的雜草。在那裏,他放下了蜘蛛。他感覺到它離開他手掌時的躊躇猶豫。好了,就這樣了。他直起身來。

一道手電光照在雜草上。在光亮中,半死不活的草稈看起來是那樣陰森,那樣險惡。現在,他可以看見蜘蛛了。它正棲息在一片鋸齒狀的葉子上。這麽說,它離開後還活得好好的。

“你剛才在幹什麽?”拿著手電筒的人問。

“我放了一只蜘蛛。”他說,很奇怪那人怎麽沒看見。在那束黃光中,蜘蛛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偉岸。“放它一條生路。”

“你為什麽不把它帶回家去?你應該把它保存在一個罐子裏。根據一月份的《西尼目錄》,多數蜘蛛的零售價都上漲了百分之十。你本來可以賺到一百多塊錢的。”

伊西多爾說:“要是我把它拿回去,她又會把它切開,大卸八塊,就為了看看它還能不能動。”

“仿生人都那樣。”那人說。他把手伸進大衣,取出一個東西,一晃打開,遞給伊西多爾。

在不斷變化的光線中,伊西多爾看到賞金獵人中等個頭,並不特別強壯。圓臉,禿頂,滑溜的五官。就像哪個政府辦公室的職員,辦事按部就班,但態度倒也隨和。並不是人形的半神,一點也不像伊西多爾預期的那樣。

“我是舊金山警察局的偵探,名叫德卡德。裏克·德卡德。”那人合上證件,塞回大衣口袋,“他們在上面?那三個仿生人?”

“嗯,問題是——”伊西多爾說,“我在保護他們。有兩個是女人。他們是那群仿生人裏僅剩的三個,別的都死了。我把普裏斯的電視從她的房間搬上樓,挪到我的房間,讓他們可以看老友巴斯特。巴斯特無可置疑地證明了默瑟不存在。”一想到自己知道這麽重要的消息,而這位賞金獵人卻沒聽過,伊西多爾就開始興奮。

“我們上樓吧。”德卡德說。突然,他手裏現出一支激光槍,指著伊西多爾。隨後他猶豫了一下,把槍口移開。“你是特障人,對吧?”他說,“一個雞頭。”

“但我有工作,為——”他嚇壞了,一時想不起名字,“一家寵物醫院開卡車,”他說。“是範尼斯寵物醫院,”他說,“店主是……是……是漢尼拔·斯洛特。”

德卡德說:“你能不能帶我上樓,告訴我他們在哪個房間裏?這裏有上千個不同的房間。你可以幫我節省很多時間。”他疲倦地降低了聲音。

“要是你殺了他們,你就不能再跟默瑟融合了。”伊西多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