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4頁)

他啜了一口波旁。沖鼻的氣息,強烈的口味,這種酒的龐大力量讓他很不適應,他差點沒咽下去。蕾切爾正相反,輕描淡寫地喝著。

蕾切爾坐到床上,漫不經心地抹平床單,表情變得陰郁。他把杯子放在床邊,別扭地坐到她身邊。他的重量讓床往下一沉。蕾切爾挪了挪位置。

“到底是什麽?”他說。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覺瘦骨嶙峋,冰涼潮濕。“什麽在困擾你?”

“那最後一個見鬼的樞紐6型,”蕾切爾一字一頓地說,“跟我是同一型號的。”她低頭瞪著床單,發現了一個小線頭,慢慢把線頭卷成小球。“你難道沒注意到那個描述?那就是對我的描述。她也許會留一個不同的發型,穿不同的衣服——甚至買了頂假發。但等你一見到她,就知道我的意思。”她嘲諷地大笑。“公司承認我是個仿生人是件好事。要不等你看到普裏斯·斯特拉頓的時候,恐怕會發瘋。或者你會以為她就是我。”

“這為什麽讓你如此困擾?”

“見鬼,你幹掉她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

“也許不會。也許我找不到她。”

蕾切爾說:“我知道樞紐6型的心理。這也是我來這裏的原因。這就是我能幫到你的地方。它們全都躲在一處,那三位。團結在那個自稱是羅伊·貝蒂的瘋子周圍。他會策劃並構築它們背水一戰的最後防線。”她的嘴唇扭曲。“上帝。”她說。

“振作一點。”他說。他用一只手掌捧住她尖瘦的下巴,讓她的頭擡起來面對著他。不知道吻一個仿生人會是什麽感覺,他想。他俯身吻了下她幹澀的嘴唇。沒有回應。蕾切爾無動於衷,似乎什麽也沒發生。但他又感覺到一點什麽。或許只是自作多情吧。

“我多希望,”蕾切爾說,“我來之前就知道。那樣我就不會大老遠飛過來了。我覺得你的要求太過分了。你知道我有什麽感覺,對這個名叫普裏斯的仿生人?”

“心靈相通。”他說。

“類似。是認同感。我跟她是一體的。我的天,也許最終就會發生這種事。在最混亂的時候,你會把我幹掉,而不是她。然後,她可以回到西雅圖去過我的生活。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們是機器,像瓶蓋一樣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我的個性化存在,只是一個幻覺。我只是一種機型的代表。”她打了個冷戰。

他不禁覺得好笑,蕾切爾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螞蟻可沒有那種感覺,”他說,“而且螞蟻都是一模一樣的。”

“螞蟻。它們沒有月經。”

“人類雙胞胎。他們也沒有——”

“但他們互相認同。我的理解是,他們之間有種特殊的移情紐帶。”她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波旁酒瓶。她再次斟滿杯子,再次一飲而盡。她在屋裏無精打采地轉了幾圈,眉頭打結,臉色灰暗。最後,似乎是碰巧又滑回他身邊,坐回到床上。她高高地擡起伸直的雙腿,斜靠在厚厚的枕頭上,嘆了口氣。“忘了那三個仿生人吧。”她的聲音充滿倦意,“我真是累壞了。估計是因為旅程太趕。而且今天還知道了這麽多事情。我只想睡覺。”她閉上眼睛。“要是我死了,”她喃喃道,“也許羅森公司生產下一個我這種子類型的時候,我就會重生。”她睜開眼,狠狠地瞪著他。“你知不知道,”她說,“我來這裏的真正原因?為什麽埃爾登和羅森家的其他人——那些真人——要我陪你一起行動?”

“來觀察,”他說,“仔細匯報樞紐6型在做沃伊特·坎普夫測試的時候,哪些地方會露出馬腳。”

“測試,還有任何其他方面。任何讓它跟真人不一樣的細節。然後我會匯報給公司,公司會修改他們的生產配方。然後我們就會有樞紐7型。當樞紐7型也被抓住的時候,我們再修改。最終,公司就會發明出一種跟真人無法區分的型號了。”

“你知道博內利反射弧測試嗎?”他問。

“我們也在做脊柱神經中樞方面的工作。終有一天,博內利測試也會沒入歷史的塵埃,再也沒人記得。”她的笑容人畜無害——卻跟她的話很不協調。這個時候,他已經分辨不出她有多認真了。一個轟動世界的話題,就這麽嘻嘻哈哈地對付過去了。可能是仿生人的性格特點,他想。沒有情感知覺,感覺不到自己所說的內容的情緒。只有對不同詞匯的空洞、正式、學術的定義。

而且,更有甚者,蕾切爾開始戲弄他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擺脫自怨自艾,轉而嘲笑他了。

“去你的。”他說。

蕾切爾笑道:“我醉了,不能跟你一起去了。要是你離開這兒——”她揮了揮手,“我就待在這裏睡覺。以後你再告訴我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