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到了歌劇院,裏克·德卡德和菲爾·雷施得知彩排已經結束了。勒夫特小姐已經走了。

“她有沒有說她會去哪兒?”菲爾·雷施出示了警察證件,問舞台助理。

“去博物館。”舞台助理研究了一會證件,“她說她想好好看看愛德華·蒙克的展覽。那個展覽明天就結束了。”

而魯芭·勒夫特,裏克暗想,今天就結束了。

兩人一起順著人行道走向博物館的路上,菲爾·雷施說:“你覺得有多大把握?她可能已經跑掉了,沒在博物館。”

“也許吧。”裏克說。

他們來到博物館大樓,記下蒙克展覽所在樓層,然後上了樓。很快,他們就徜徉在眾多油畫和木版畫之間。這個展覽吸引的人還挺多,包括一個語法補習班的學生。帶隊老師的尖利嗓音穿透了展覽的所有房間。裏克想,那才是仿生人該有的聲音——和長相。而不是像蕾切爾·羅森或魯芭·勒夫特,還有身邊這個人——或東西。

“你聽說過哪個仿生人養寵物嗎?”菲爾·雷施問他。

出於某些模糊的原因,裏克覺得有必要說出殘酷的真相。也許雷施已經開始給未來作準備了。“我知道的案例中,只有兩個仿生人擁有和照料過動物。但這很罕見。就我所知,一般會以失敗告終。仿生人養不活動物。動物需要一個溫暖的環境。爬行類和昆蟲除外。”

“松鼠需要嗎?充滿愛的環境?因為巴費過得挺好,跟水獺一樣光鮮亮麗。我每隔一天給它洗一遍澡,梳一次毛。”在一幅油畫前,菲爾·雷施停住了,專注地凝視著那幅畫。畫裏是一個飽受壓迫的光頭生物,腦袋像只倒過來的梨,兩手恐懼地捂著耳朵,嘴巴大張,正在無聲地尖嘯。它的痛楚,它哭喊的回聲,化作一層層扭曲的波紋,沖開了周圍的空氣。這個人,不知是男人還是女人,已經被自己的號叫包圍。它捂著耳朵,一點也不想聽到自己的聲音。它站在一座橋上,旁邊沒有別人。它獨自高聲尖叫,被自己的哭喊隔絕於世,沒人理會。

“他為這幅畫做了木刻。”裏克看著下面的說明卡說道。

“我想,”菲爾·雷施說,“這就是仿生人必有的感覺。”他追蹤著畫面上的空氣中盤旋回繞的哭喊。“我可沒有這種感覺,所以,也許我不是——”他戛然而止,因為有其他幾個人溜達過來看這幅畫。

“魯芭·勒夫特在那兒。”裏克指了一下,菲爾打住了悶悶不樂的內省和自我辯護。兩人慢悠悠地走向她,一副閑庭信步、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保持尋常氣氛,歷來是捕獵行動的重點。其他人類並不知道身邊有仿生人,賞金獵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們——就算放跑目標也在所不惜。

魯芭穿著亮閃閃的休閑褲和金燦燦的背心,手拿一張印刷目錄,全神貫注地站在一幅畫前:畫中的女孩雙手合十,坐在床沿上,一臉的困惑、驚奇、希望和敬畏。

“要我幫你買下來嗎?”裏克對魯芭·勒夫特說。他站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住她的上臂,用松弛的握法告訴她,他很自信她逃不了——他不用多費什麽力氣就能抓住她。菲爾·雷施站到她的另一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裏克看到他衣服下鼓起來的激光槍形狀。菲爾·雷施想確保萬無一失,尤其在剛才差點錯過了加蘭德局長之後。

“這是非賣品。”魯芭·勒夫特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突然認出他來,狠狠地瞪著他。然後她的眼神暗淡下來,臉上失去血色,最終面如死灰,似乎已經開始腐爛,似乎生命在一瞬間已經深深縮回它體內的某個地方,外部身體只剩下了自動化廢墟。“我以為他們逮捕你了。這麽說,他們又放你走了?”

“勒夫特小姐,”他說,“這是雷施先生。菲爾·雷施,這位是著名歌劇演員魯芭·勒夫特。”他對魯芭說:“逮捕我的那位巡警是個仿生人。他的上級也是。你認識——曾經認識——加蘭德局長嗎?他告訴我,你們都是乘坐同一艘船來的。”

“你聯系的警察局,”菲爾·雷施對她說,“就是米申街上那個,看來是你們這群仿生人用來保持聯絡的組織機構。它們甚至自信到雇用了一個真人來當賞金獵人——”

“你?”魯芭·勒夫特說,“你不是真人。並不比我更真。你也是仿生人。”

短暫沉默之後,菲爾·雷施用低沉克制的聲音說:“好吧,這個以後再說。”他對裏克說,“我們把她帶回車裏。”

兩人一人一邊,推著她往電梯方向走。魯芭·勒夫特並不願意跟他們走,但另一方面,她也沒有用力掙紮。似乎她已經放棄抵抗了。裏克以前見過,仿生人在危急時刻經常會這樣。壓力過大的時候,它們體內的人工生命力似乎就會失效……至少有些仿生人是這樣。但不是所有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