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5頁)

“《青春期》是1894年畫的。”裏克簡潔地說,“那時只有現實主義。你應該考慮到這一點。”

“但另外那幅,那個人掩著耳朵尖叫的——那可不是表現主義。”

裏克打開他的手提箱,取出測試設備。

“解釋一下,”菲爾·雷施邊看邊說,“你得問多少個問題才能下定論?”

“六七個。”他把吸盤遞給菲爾·雷施。

“把這個貼到你臉頰上。貼緊一點。還有這束光。”他瞄準了一下,“會聚焦到你的眼睛上。不要動。盡量保持眼珠穩定。”

“條件反射的波動,”菲爾·雷施敏銳地抓到了要點,“但不是對物理刺激的反射。比如,你並不測量瞳孔擴張。那就是對口頭問題的反射。我們稱之為畏縮問題。”

裏克說:“你覺得你能控制這種反射嗎?”

“恐怕不能。或許最終能控制。但控制不了第一反應的幅度。那東西意識控制不了。要不是——”他中斷了一下,“開始吧。我有點緊張,要是話太多了,我抱歉。”

“沒事,只管說話。”裏克說。一直說到墳墓裏去吧,他想。只要你喜歡。對我沒有影響。

“要是我的測試結果是個仿生人,”菲爾·雷施繼續嘮叨,“那你就會重新相信人類。但既然結果肯定不是那樣,我建議你現在就開始設想一種意識形態,好容納——”

“這是第一個問題。”裏克說。設備已經安裝完畢,兩根指針都在微微顫動。“反應時間是一個因素,所以你得盡快回答每一個問題。”他從記憶中選出第一個問題,開始測試。

測試完之後,裏克沉默地呆坐了一會,然後開始收拾設備。

“看你的臉就知道了。”菲爾·雷施說。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下輕松到幾乎抽筋。“好了,你可以把槍還給我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等著。

“顯然,你猜對了,”裏克說,“關於加蘭德的動機。他想離間我們。正如你所說。”他身心俱疲。

“你設計好新的意識形態了嗎?”菲爾·雷施問,“能不能把我解釋成人類的一分子?”

裏克說:“你的移情和角色扮演能力有個缺陷。但屬於我們測不到的那種,就是你對仿生人的看法。”

“我們當然不測那個。”

“也許我們該測測那個。”他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從沒對死在他手裏的仿生人感到同情。他一直以為自己內心深處只把仿生人當成聰明的機器——跟顯意識裏的想法一樣。然而,跟菲爾·雷施一對比,他立即發現很大的不同。他的直覺感到自己是對的。對人造物品的移情?他問自己。只是假裝有生命的物品?但魯芭·勒夫特是那樣生機勃勃,完全不像一個模擬生命。

“你明白——”菲爾·雷施低聲說,“這會有什麽後果。如果我們把仿生人包括在移情範圍裏,跟動物放在一起。”

“那樣我們就不能保護自己了。”

“對極了。這些樞紐6型……它們會從我們身上碾過,把我們徹底壓扁。你和我,所有賞金獵人——我們是樞紐6型和人類之間的一道屏障。還有——”他注意到裏克又把測試設備取了出來,趕緊打住話頭,“我以為測試已經結束了。”

“我想問自己一個問題。”裏克說,“我要你告訴我指針的反應。告訴我刻度就行,我能計算分數。”他把吸盤貼在臉頰上,調整電筒,直到筆形光束直射入自己的眼睛。“準備好了?看著儀表盤。我們這次忽略反應時間,只要反應幅度。”

“沒問題,裏克。”菲爾·雷施親切地說。

裏克大聲說:“我跟我抓到的仿生人一起乘電梯下樓。突然有人殺了它,沒有一點預兆。”

“反應不大。”菲爾·雷施說。

“指針最高到了多少?”

“左邊到了2.8。右邊到了3.3。”

裏克說:“女性仿生人。”

“現在指針分別到了4.0和6。”

“夠高了。”裏克說。他從臉頰上取下吸盤,關掉了電筒。“那是強烈的情感反應,”他說,“差不多是真人對大多數測試題的反應。除了一些極端的問題,比如將人皮用於裝飾的那些……真正變態的那些問題。”

“這意味著——”

裏克說:“我對某些特定的仿生人產生了移情。不是所有的仿生人,只有一兩個。”比如魯芭·勒夫特。所以我錯了。菲爾·雷施的反應沒有任何反常或反人道之處。是我反常。

他想,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類對仿生人產生過這種感覺。

當然,他又反思,我在工作上可能再也不會碰到這種情況。這只是一次性的個別現象,或許只是因為我對《魔笛》有感情。還有對魯芭的歌聲的欣賞,對她整個職業生涯的欣賞。以前肯定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至少他沒有意識到過。對波洛科夫就沒有同情。對加蘭德也沒有同情。還有,他意識到,要是菲爾·雷施被測出來是個仿生人,我大概也會就這麽殺了他,感覺不到一絲同情,至少在魯芭死後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