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7頁)

問題是,沒有適當的時機。我在想該怎麽辦的時候——

電話又響了。

福姆·米爾伸手接過電話,賴斯領事沒有阻攔。“喂。”福姆·米爾對著話筒說道。辦公室裏靜悄悄的。

已經抓住了?賴斯想。

但是安全局的頭目把電話遞了過來。“是你的電話。”

賴斯暗暗松了一口氣,接過電話。

“是某個學校的老師,”福姆·米爾說,“想問問你們能否為他的班級提供一些奧地利風景畫。”

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羅伯特·齊爾丹關上店門,步行出發,朝保羅·香莊良思的辦公室走去。

正巧,保羅不忙。他熱情地招呼齊爾丹,給他端上茶。

“我不會耽擱您太久的。”他們開始喝茶的時候,齊爾丹說道。保羅的辦公室雖然面積不大,但室內裝潢簡樸而現代。墻上只掛了一幅精美的復制畫:牧溪的《虎》,十三世紀晚期的傑作。

“羅伯特,見到你總是很高興。”保羅說道,但是語氣——在齊爾丹看來——或許有一點冷淡。

或許這只是他自己的胡思亂想。齊爾丹喝茶的時候,小心地瞄了一眼保羅。保羅看上去很友好。但是——齊爾丹察覺到一點變化。

“您太太——”齊爾丹說,“或許對我送給她的粗俗禮物感到失望。我可能傷害她了。但正像我把東西給您的時候對您說的,對於那些未經證實的新東西,無法作出恰當的或者最終的評價——至少不該由那些純商業圈的人士作出評價。自然,相對於我來說,您和貝蒂更適合對這種東西作出評價。”

保羅說:“羅伯特,她並沒有失望。我沒有把禮物轉交給她。”他把手伸進辦公桌,拿出那個白色的小盒子。“這東西並沒離開過我的辦公室。”

他什麽都明白,齊爾丹想。精明的家夥。甚至都沒有告訴貝蒂。沒什麽可說的了。現在,齊爾丹想,只要他不對我發火就行了。不要罵我企圖勾引他的太太就好了。

他可以毀了我,齊爾丹心想。他小心翼翼地繼續喝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噢?”齊爾丹溫和地說,“有意思。”

保羅打開盒子,拿出那枚飾針,仔細看了起來。他把飾針對著光線,翻過來掉過去地反復看著。

“我自作主張地把它拿給生意上的幾個朋友看了。”保羅說,“對於美國文物或者一般的工藝美術品,他們和我有相同的品位。”保羅凝視著齊爾丹。“當然,他們誰也沒有看過類似的東西。正像你說的那樣,這樣的當代工藝品還沒有打出名氣。我想你還對我說過,你是這種產品的唯一代理。”

“對,是這樣。”齊爾丹說。

“你想聽聽那些人的反應嗎?”

齊爾丹鞠了一躬。

“那些人笑了,”保羅說,“都笑了。”

齊爾丹沒有吭聲。

“那天你把東西拿過來給我看的時候,”保羅說,“我在暗地裏也笑了。當然,沒讓你看見,以免你尷尬。你應該也能回想起來,那天我表面上一直含含糊糊的。”

齊爾丹點點頭。

保羅一邊仔細看著飾針,一邊繼續說道:“這種反應也很容易理解。這只是一塊金屬,熔化後沒有任何形狀。它什麽東西都不像,也沒有經過任何精心設計,只是一塊無固定形狀的東西。可以這樣說,這東西只有內容,沒有形式。”

齊爾丹點點頭。

“但是——”保羅說,“幾天來我一直在仔細研究它,並且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它。為什麽會這樣?我自己也不禁要問。按照德國心理學測試的說法,我甚至沒有把我的精神投入到這個沒有形狀的東西上。我依然沒有看到它的形狀或者形式。但是它卻體現了幾分‘道’的精神。你明白嗎?”他招呼齊爾丹過來。“這件東西給人一種平衡感。整體的張力是穩定的。平靜安寧。也就是說,這件東西能和整個天地和睦相處。它從天地而來,因此有一種內在的平衡。”

齊爾丹點點頭,看著這件東西。但是保羅仍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這東西裏面沒有禪寂,”保羅說,“也不可能有。但是——”他用指甲碰了碰這枚飾針。“羅伯特,這東西裏面有悟。”

“我想您是對的。”齊爾丹說,一邊極力回憶悟是什麽意思。這不是日語詞匯——是漢字。是智慧,他想起來了。或者是領悟的意思。不管怎麽說,這是個褒義詞。

“這個工藝師的手上有悟,”保羅說,“他讓這種悟流入到這枚飾針裏。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枚飾針稱心如意而已。這是一件完美的東西,羅伯特。對著它默想,我們自己也能獲得悟。我們能體會到一種安寧。這種安寧不是來自藝術,而是來自某種神聖的東西。我想起在廣島的一個神龕裏,放著某個中世紀聖人的一塊脛骨,供人瞻仰。但是這是一件工藝品,而那只是一個遺跡。這件東西活在當下,而那塊脛骨只是存留下來。自從上次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深思默想。我終於領會到了這件東西的價值,這種價值和所謂的歷史價值完全不同。我受到了深深的感動,這點你可以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