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4頁)

“不,我確定我——不!”他撮起嘴唇,仿佛是吃了什麽有毒的東西,喃喃低語道:“不,不是的,絕不可能是,不是父親。”

“親愛的老爹。”從顯示屏裏傳來的聲音表示了肯定,這簡直就是馬爾克自己的聲音。

馬爾克搖著頭,愕然發現自己居然會把這麽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憂傷忘得一幹二凈。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呢?”亞當問道,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馬爾克面對著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但現在這張臉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亞當的臉上是內在的知識所帶來的外在的成熟。馬爾克搖了搖頭,抗拒著真相。“他死了。”

“是的。而且自那之後你就完全不是你自己了。”

馬爾克盯著顯示屏上自鳴得意的臉,突然騰起一股怒火,關掉了電腦,拔掉了網線。他雙眼圓睜,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從辦公室裏沖出來,回到臥室,把自己扔到床上,直直地盯著墻壁。

馬爾克想起來了。他木然地檢視著這些深深埋藏的記憶。梅根離開後,他母親幾乎是幸災樂禍地告訴了他這個令人作嘔的秘密,這無啻於在給他的耳朵裏灌毒。他茫然無措,驚駭異常。有好幾個星期,他一直避免與他父親的目光相遇,唾棄他父親的懇求,唾罵他。然後,當他幼稚的怨恨、暴怒、厭惡以及受到背叛的感覺達到高潮時,他的父親也崩潰了,並死於心臟病突發。

馬爾克緊閉雙眼,把臉轉向天花板。他的痛苦已經無法承受。難怪啊,難怪他對父親的記憶這麽少。他父親做的這件事已經把馬爾克對父親的愛變為恨,以至於抹去了對他的記憶。

當他回想的時候,他又意識到了一些其他東西:他一直在嫉妒。他的父親偷去了少年馬爾克一直暗自渴望的東西。這是一種奇怪的,不安的戀母情節。他對梅根的愛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少年對一位愛爾蘭異域風情的,美貌動人的年輕女子的渴求。另一個是他孩子似的願望,希望有一位更好的、更愛他的母親。

上帝啊!

他現在看到,在所有這些表相之下,是自己深藏的,沒有公開承認過的愧疚感:不管怎麽說,是他的仇恨和憤怒打垮了自己曾深愛著的親人。一種不理性的想法所產生的力量不可估量,因為它是下意識的、不被承認、不被察覺的。也因為是這樣,不能用邏輯來駁斥它。

為什麽父親要這麽做?為什麽一定要和她睡覺?但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因為自己的母親已經變得讓人無法忍受。她酗酒、刻薄、脾氣暴躁、惡語傷人。多年來,母親一直這樣,迫使她的丈夫漸行漸遠,他的愛遭到毒害。梅根則是一劑可口的解藥。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同情心,使她的魅力無法抵擋。更不用說,她還這麽的年輕漂亮。馬爾克現在明白了,也理解了他父親所經歷的內心掙紮,其實原諒父親並不難。但是,他準備好原諒自己了嗎?

他發現他的波旁紅酒還在廚房裏,正打算拿起酒瓶再給自己來一杯。忽然間,一陣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他把酒瓶扔進了水槽裏,踉踉蹌蹌地回到床邊。

他內心的激動情緒翻江倒海,以為自己根本無法入眠,可頭一挨枕頭,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馬爾克發覺自己頭暈目眩,像磕了藥似的。他在自己的公寓裏來回踱步,既無法專心工作,也提不起興致來做些洗衣服,買東西之類的瑣事。但馬爾克不願意再承受回顧自己童年所帶來痛苦。

最後,馬爾克把自己變成一粒“沙發土豆”2。不停地在他有線電視商提供的上百個電視頻道間換來換去,每個頻道看不到一、兩分鐘就換台。即便是他最愛的老電影,也提不起馬爾克的興致來。上一次這麽消磨時間是什麽時候了?像這樣沉溺於郁郁寡歡和自怨自艾?他記得,那是在他與妮可分手之後。“老天爺啊。”他自言自語道:“別讓我再受一次了。”

經過了那個無夢的夜晚,他完全被睡眠拋棄了。他甚至重拾惡習,流連於色情網站,但這些東西也已經完全沒有讓起樂此不疲的功效了。

整整四天四夜,雖然他覺得昏頭脹腦,開始反應遲鈍,但他仍舊毫無睡意。到最後,他都能在眼睛的余光中看到斑斑點點的幻影了:蝙蝠、老鼠、飛蛾,妖魔鬼怪。

無計可施,他在藥箱底下翻出了的幾粒催眠藥,安必恩,和著一杯溫牛奶吞下了三粒,爬到床上,身體的疲倦已到極致。

然而,睡意,仍舊遲遲不來。

他掙紮了幾個小時,與床單、毯子以及不堪回首的記憶糾纏在一起。星星點點、零零散散的碎片,不完整但卻在不斷湧現。

最後,當他意識中的第一道曙光照亮天花板的時候,他陷入了斷斷續續的睡眠,直到傍晚才醒過來。醒來時,他感覺精疲力盡,全身酸痛,就象是一個抽幹了膿水,幹癟了的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