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2頁)

“我可以找找他。”他猶豫起來。“——你的其他朋友呢?”

“莫莉會作出她自己的決定,我肯定。”馬爾克思考著。“友誼是可以爭取的。靠關心、體貼,以及不要變成混蛋。”

“你就是靠這些贏得了莫莉的友誼嗎?”

對亞當這種嘲弄式的問題,必須給予回擊。“從一開始就產生了吸引力,我相信你也記得。”雖然這可能是單方面的。

他的胡子孿生兄弟痛苦地回答。“你們人類真是有福。你們有實體的外表。你們有能產生吸引力的身體。你們能夠釋放信息素1。你們有可能給彼此帶來快樂,可是那些我既不能給予,也無法得到。”

馬爾克不說話了。這個事實太過明顯。他希望亞當能喪失思考能力,這樣他就不會一直抱怨了。然後他又譴責自己。如果有任何人、任何實體值得他同情,那就是亞當。他精神上的孿生兄弟。

“你一定也喜歡做我喜歡做的事吧,了解認知科學領域的最新進展,等等。也許在我時間緊迫的時候,你可以替我做些深入調查。”

“當然了,無論什麽。”亞當轉了轉眼珠,面帶譏諷,忍俊不禁。

“怎麽了?”

“我甚至可以替你寫文章。那麽到時候誰還需要你呢?”

這該死的說法真是正確得令人討厭。馬爾克覺得自己有一個很好的答案,但卻猶豫著不敢把她的名字說出來。

亞當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還有些其他的事,我可以幫到你。”

“哦,是嗎?那是什麽呢。”

“我可以改善你的人生觀。”

“我的人生觀需要改善嗎?”

亞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一直在反省。除了在互聯網上漫遊,補看老電影,監視我的朋友,以及為我還要延續下去的生命制定計劃,尋找方法治愈我的缺陷以外,我一直在研究我的生活。探索我的——我們的——記憶,也是我常做的事情,免得自己過於無聊。”

“無聊是威脅你生存的禍根。”

“是的。因為我也沒有別的積極的消遣方式了。”亞當的表情是一副聽天由命,而不是痛苦不堪的的樣子。“但是,接著,這樣的自省讓我注意到一些關於你自身的問題,而你自己可能不經常留意到。”

“我能問問那是什麽嗎?”馬爾克表現出來的興趣,一半是謙遜,一半是警惕。

“你是個不快樂的人。”

“是嗎?”馬爾克一邊回答,一邊用假笑來掩飾,這個深水炸彈似的評論在他心裏引起了強烈反應。這種反應產生影響之強烈還要疊加上莫莉曾給出的,類似的評論所帶來的余震。

“你知道你是這樣的。”

馬爾克想努力找到個合適的回答,來反駁這個這麽令人反感、這麽傲慢無禮、這麽想當然,這麽過度自信的評論。

最後,他反觀自己的內心,以不同尋常的努力審視自己靈魂的狀態,很不情願地承認了這個痛苦的事實:在他內心裏眾多爭奪發言權的情緒裏,痛苦、焦慮和悲觀或多或少是常勝將軍。而他那些更為積極的情緒:希望、歡樂、吸引力、興奮等等,都只是暫時性的。“姑且認為你是對的。你對此有什麽高見呢?你覺得你能治愈我嗎?弗洛伊德博士?”

“你想要治愈自己嗎?”

亞當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臉上一本正經。就這個問題本身來說,這是一個簡潔而巧妙的回答:模仿解析法,把對方說的話變成問題再重復一遍。

但同時這也是一個合理的問題,需要進一步反思。因為只有他真的希望被治愈,他才可能被治愈。因此:他到底想不想擺脫他慣性的憂郁呢?以及那永遠揮之不去的低落情緒?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想要得到快樂,馬爾克想。但有的時候,(這是他突然悟出來的道理)我們緊緊抓住自己抑郁不放是因為不願意放棄已經習以為常的自我。此外,我們還擔心任何試圖改變的努力都會帶來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而且最終很有可能還什麽也改變不了。

此外,馬爾克很清楚他得要跨過多麽大的障礙,越過多麽深的濠溝:去追溯他童年歷程中每個停靠過的站點。他真的想要承受這一切嗎?允許他的敵人肆意踐踏他的童年記憶嗎?也許還會造成無法估量的傷害。

“我想改天再說吧。”

亞當聳了聳肩。“這是你的損失。”


1 信息素是指動物釋放的化學物質,能影響或吸引其他同類生物。它具有通訊功能。幾乎所有的動物都被證明有信息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