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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德曼·卡薩德上校在戰鬥中壯烈犧牲。

他仍然在和伯勞搏鬥,莫尼塔在他的視野邊緣僅成一個模糊之影。他穿越時間移形換位,一陣暈頭轉向之後,終於栽倒在了日光之中。

伯勞收起胳膊,後退一步,一雙紅眼似乎映照出卡薩德擬膚束裝上四濺的鮮血。那是卡薩德的鮮血。

上校環顧左右。他們在光陰冢附近,但卻是在另一個時間,一個遙遠的時間。原先這裏是不毛之地,遍布沙漠巖石和沙丘,現在卻被一片森林取而代之,這綠林屹立在整個山谷的方圓半公裏內。在西南方,大約就在卡薩德所處時代的死寂之城的廢墟之處,矗立起了一座生機之城,城市的高塔、城墻和穹頂街廊在夜光下閃著微光。一邊是森林邊緣的城市,一邊是山谷,在兩者之間,長滿高高青草的草原在微風的吹拂下似巨浪翻騰。風是從遠處的籠頭山脈吹來的。

在卡薩德左邊,光陰冢山谷一如往常向遠方延伸,但現在懸崖峭壁卻墜倒了,由於沖蝕和山崩而崩塌潰陷,上面長滿了高高的草兒。光陰冢本身看上去嶄新異常,似乎剛剛被建好,方尖石塔和獨碑四周依然矗立著工人的腳手架。每個地面墓冢都在閃著明亮的金光,似乎縛在了磨得鋥亮的貴金屬上。門和入口都緊緊關閉。不可思議的笨重機器蹲坐在墓冢四周,將獅身人面像團團包圍,巨大的錨鏈和細線吊杆來來回回移動著。卡薩德恍然大悟,他是在未來——也許是在幾百年或者幾千年之後的未來——光陰冢即將投放回過去,向自己的時代進發,向更遠的過去進發。

卡薩德朝身後望去。

幾千名男男女女一列又一列地沿著綠色山丘站定,那裏原先是懸崖的所在地。他們一個個沉默不語,身上全副武裝,列陣在那兒,面對著卡薩德,就像是作戰部隊正等待著他們的指揮官的命令。擬膚束裝能量場在其中一些人身上閃動,而其他人身上僅僅是皮毛、羽翼、鱗片、奇異武器、精細的著色,早先卡薩德跟隨莫尼塔一起遊歷至為他療傷的地點(時間)時,他就曾見過這些景象。

莫尼塔。她站在卡薩德和眾戰士之間,身上的擬膚束裝能量場在她的腰腹四周閃爍,但還穿著一件跳傘服,看上去似乎是用黑色絲絨制成的。脖子上系著一條紅圍巾。肩上懸著一把細杆形武器。目光緊緊盯著卡薩德。

他微微搖晃,感覺到自己擬膚束裝下的重傷傷口,但也覺察到莫尼塔的目光中的一些東西,讓他吃驚得雙腿發軟。

她不認識他。她的臉表現出驚訝,疑惑……敬畏?……後面一排排臉龐同樣顯示出這種表情。卡薩德和莫尼塔互相凝視,山谷中一片寂靜,除了長矛上的三角旗的獵獵響聲,或是風吹草地發出的輕微瑟瑟聲。

卡薩德朝後看去。

伯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就像十米外的一尊金屬雕像。高高的草兒幾乎沒到它那刺刃之膝上了。

在伯勞身後,越過山谷最前端,就在一簇簇黑色的雅致樹木紮根之處的旁邊,一群群伯勞,一隊隊的伯勞,一列接著一列的伯勞,站立在朦朧的日光下,銳利的解剖刀閃閃發光。

卡薩德認出了他的伯勞,那唯一的伯勞。一是因為樣子很像,二是因為那怪物的爪子和甲殼上正流淌著自己的鮮血。怪物的眼睛閃著緋紅之光。

“你是那個人,是不是?”身後傳來某人的輕柔之聲。

卡薩德轉過身,刹那間又感覺一陣眩暈向他襲來。莫尼塔就站在幾步之外。她的頭發很短,他回憶起他們第一次邂逅時,她就是這樣的一頭短發。肌膚柔嫩,綴滿褐點的綠色雙眸幽深神秘。卡薩德心中湧起一股沖動,想擡手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用彎彎的手指撫摸熟悉的下唇曲線。但他沒有。

“你是那個人,”莫尼塔再次說道,這次不再是在問他了,“我向我的人民預言的那位戰士。”

“你不認識我嗎,莫尼塔?”卡薩德的好幾處傷口差不多就要傷及入骨,但此時此刻,所有傷口都偃旗息鼓了。

她搖搖頭,把垂在額前的頭發撩開,這動作真是熟悉極了。“莫尼塔。意思是‘記憶之女’,同時也是指‘諫告者’。是個好名字。”

“難道不是你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卡薩德回想起這一笑容,那是他們在森林幽谷中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不,”她低聲細語,“還不是。我剛剛抵達這裏。我的旅程和守護工作尚未開始。”她把她的名字告訴了他。

卡薩德眨眨眼,舉起手,手掌貼在了她的臉頰上。“我們曾是戀人,”他說,“我們在早已被人遺忘的戰場上相遇。每一次你都會和我在一起。”他環顧左右,“這一切都引領我來到這裏,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