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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抵達深處,看到光線來源的真相時,我沒有笑。那是十字形,成百,乃至上千,起初很小,緊緊依附著階梯的粗糙墻壁,就像地下征服者撇下的粗制十字架,然後是大家夥,越來越多,直至最後,它們幾乎是交疊覆蓋起來,如珊瑚蟲般粉紅,如生肉般紅潤,正發出血紅的生物熒光。

“這讓我感到惡心。我感覺自己好似進入了一個通風道,裏面排滿了發胖的、勃勃脈動的水蛭,而這裏更可怕。我用醫用掃描儀掃描過自己,見過得出的聲波和次相交叉相片,當時在我身上只有一個這樣的東西:大量的神經中樞滲透了我的肉體和器官,如同灰色的纖維,一條條扭動的絲鞘,一簇簇線蟲,就像可怕的腫瘤,甚至不允許死亡的解脫。而現在,我的身上有了兩個:雷納·霍伊特和我自己的。我祈禱著,希望能夠一了百了,而不要再遭受一次。

“我繼續往下走。墻壁隨著溫度和光線一起搏動,這到底是由於這縱深之處,還是由於成千上萬密集的十字形,我不得而知。最後,我走到最低的一塊台階上,階梯在此到了盡頭,我轉過最後一處扭曲的巖石,走到了那裏。

“迷宮。它伸向遠處,跟我在無數全息像和曾經親眼看到的那次一模一樣:通道挖得非常平滑,兩邊相距三十米,從海伯利安的地殼中挖出,時間超過七十五萬年之久,在這個星球底下縱橫交錯,就像精神錯亂的工程師設計的地下墓穴。在九顆星球上都有迷宮的存在,五個在環網內,其他的,就像這一個,位於偏地。所有的都一模一樣,所有的都是在過去同一時間挖鑿的,沒有一個交代出一絲線索,不知道它們存在的任何理由。有許許多多講述迷宮建造者的傳說,但是神秘的工程師沒有留下任何人造制品,沒有它們的建造方法和奇異構造的暗示,關於迷宮的理論中,也沒有一個對整個銀河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工程計劃給出過切合實際的理由。

“所有的迷宮都空空如也。遙控物探測了從巖石中切鑿出來的通道,它們達百萬公裏長,時間和塌陷偶爾會改變原先的墓穴,但除此之外,迷宮毫無特色,空空如也。

“但我站著的這處地方不是。

“十字形照亮了這一來自希羅尼莫斯·博施畫筆下的場景,我凝視著這無窮無盡的通道,放眼望去,的確是無窮無盡,但並非空無一物……不,完全不空。

“起初,我以為那是一群群活人。那是一條由腦袋、肩膀和手臂組成的河流,延綿不絕,伸向目力所及的幾公裏之外,人流偶爾會被停放的車輛所截斷,那些車輛全都是相似的銹紅之色。隨著我走向前,向離我不足二十米遠的那面被人擠得水泄不通的墻壁走去,我意識到,他們是死屍。幾十萬、幾百萬的人類屍體伸向我目力所及的通道中,有些伸展四肢,躺臥在巖石地面上,有些在墻上撞得粉身碎骨,但大多數都躺在其他屍身之上,緊緊貼著,把迷宮的這段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但有一條小路;一路穿越了眾多身體,似乎什麽帶刃機器曾貼著地面在那兒走過一樣。我沿著這條小路走著——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伸展開的手臂或者羸弱的腳踝。

“他們全是人類,大多數都穿著衣服,在這無菌的地窖中經過萬世的緩慢分解,成了幹癟的木乃伊。皮肉成了鞣革,繃緊,撕裂,仿佛腐爛的幹酪包布,到最後所覆之下只剩骨頭,而且經常是連骨頭都不剩了。頭發還在,只是成了灰色的柏油卷須,僵硬得如同塗過漆的纖維塑料。張開的眼皮底下和牙齒中間,黑色的東西朝外凝視。他們的衣服,過去肯定是五顏六色的,而現在全是褐色、灰色和黑色,脆得就像是從非常薄的石頭上雕刻出來的。在他們的手腕和脖子上,塑料由於時間漫長而熔化,結成一塊,這些東西也許是通信志,或者是類似的玩意兒。

“龐大的車輛也許曾是電磁車,但現在卻成了一堆堆純粹的鐵銹。走了一百米,我腳下一個趔趄,差一點在一米寬的小路上跌進這屍橫遍野之地。但我在一個滿是弧線和暗影玻璃罩的高大機器邊穩住了身體。這堆鐵銹朝內部陷了進去。

“我恍惚前行,沒有維吉爾的引領,沿著這條從腐爛的人類屍身中啃嚙出的可怕之路走著,腦中滿是疑問,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一切,這到底有何深意。走了不知多少時間,在一堆堆被遺棄的人類中間蹣跚,最後我來到了隧道的一個十字路口;面前的三個通道都堆滿了屍體。但狹窄的小路繼續向前,通向我左邊的迷宮。我繼續沿著它向前走。

“幾小時,也許更長的時間之後,我停下腳步,在這條於恐怖中蜿蜒的狹窄巖石行道上坐了下來。如果這段短短的隧道中有上萬屍體,那麽海伯利安的迷宮中肯定有數十億多。多多了。九個迷宮世界加起來肯定是數兆屍體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