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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米亞整整背包,轉身向右,一路滑著,走下簌簌崩散的沙丘。

他們走出沙漠,走上山脊上長著低矮金雀花的針草地,馬丁·塞利納斯如癡如醉地望著詩人之城的廢墟。拉米亞抄左路繞過城市,避免遇到任何東西,除了半掩在沙丘下的環城公路的石頭,其他路都通往戈壁,最後消失在沙丘底下。

塞利納斯落在了後面,越來越遠,最後他停了下來,坐在一根倒塌的支柱上,那裏曾經是機器工人們在田野間工作後列隊行進的門廊。現在,那些田野已經消失了。垮塌的石頭,沙中的窪地,那些曾經蔭蔽水路和小巷的樹木已經成了被沙粒沖刷得光滑的樹樁,只有從這些東西才可以推測出往昔的溝渠、運河和公路的所在。

馬丁·塞利納斯用貝雷帽一抹臉,望著這片廢墟。城市依然潔白……白得像沒被流沙淹沒的白骨,白得就像土黃色頭骨裏的牙齒。從塞利納斯落座的地方,可以看到許多建築物還和他一百五十多年前看到的沒多少改變。爛尾的詩人圓形劇場廢墟依然有著赫赫的帝王之氣,這座超神脫俗的白色羅馬式圓形大劇場上,沙漠蔓生植物和牽牛花藤簇葉叢生。壯麗的中庭迎著天空,風雨商業廊街七零八落——塞利納斯知道,不是由於時間的沖刷,而是哀王比利手下那些無用的安保人員,在這座城市疏散後的幾十年裏,用探針和長矛還有炸藥造成的損壞。他們想殺死伯勞。在格倫德爾蹂躪了蜜酒廳之後,他們想要運用電子和憤怒的連續光束來殺死格倫德爾。

馬丁·塞利納斯吃吃笑著,探過身子,突然間疲熱交加,頭昏眼花。

塞利納斯看見會眾廳那宏偉的穹頂,他曾多次在那裏進餐,開始是與上百位藝術界同好,然後是比利移駕到濟慈之後,與那些出於種種匪夷所思、難以查證的原因而留下來的各自沉默的人,最後是單獨一人。形單影只。曾經,他放下酒杯,回音便會在藤蔓交錯的穹頂下繚繞半分鐘。

煢煢孑立,陪伴我的只有那些莫洛克,塞利納斯想。但到最後,甚至連莫洛克都離別我了。只剩下我的繆斯。

突然爆發出一陣聲音,幾十只白鴿呼啦啦從哀王比利往昔的宮殿,那破碎塔堆間的巢穴飛起。塞利納斯望著它們在極為炎熱的天空中飛舞盤旋,為它們竟能在這個無憑無依的地域邊緣幸存好幾世紀而大為感慨。

既然我都能辦到,它們又怎麽不能?

城市裏有影子,甜美的陰涼之池。塞利納斯不知道水井是不是還純凈,那些偉大的地下水庫,在人類種艦抵達之前就已經蓄滿水源,現在依然充溢著甜美的清水。他想起了自己的木質工作台,從舊地運來的老古董,不知道它是不是還安置在那間寫下大量《詩篇》的小屋裏。

“怎麽了?”布勞恩·拉米亞折回來,站在他身旁。

“沒事。”他斜眼看向她。這女人看起來就像一棵粗矮的樹,大腿像一大團黑色的樹根,曬黑的樹皮,凝固的精力。他試圖想象她疲乏的樣子……不過這個努力卻讓他自己累得不行。“我剛剛意識到,”他說,“我們不辭辛勞地走回要塞只是浪費時間。城裏面有水井。或許還有食物儲備。”

“對,”拉米亞說,“領事和我也想到過這一點,並且討論過。但這座廢城已經被劫掠過好幾百年。伯勞朝聖者定是早在六十甚至八十年以前就已經耗盡了儲藏。這裏的水井也靠不住……蓄水層已經改變了,水源可能受到了汙染。我們得去要塞。”

塞利納斯覺得在這個女人忍無可忍的傲慢面前,怒火正騰騰地往上躥,不管在什麽情況下,她都會用一時閃念去左右所有人的行為。“我自己去探察探察,”他說,“那也許會為我們節省幾小時的行程。”

拉米亞背對著太陽,在他面前動了動,漆黑的卷發閃耀著日食周圍的光環。“不。如果我們在這裏浪費時間,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那你走吧,”詩人厲聲說道,對自己說出的話驚訝不已,“我累了。我要去查看一下會眾廳背後的倉庫。也許我還會想起一些朝聖者永遠找不到的儲藏地點。”

他看見這個女人身體繃直,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他拉起來,拖回沙丘。他們距丘陵地帶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路程,到了那裏就是通往要塞的漫長階梯。她的肌肉松弛下來。“馬丁,”她說,“其他人還指望著我們。請別把這事弄砸了。”

他笑著,背靠上倒塌的支柱。“去你媽的,”他說,“我累了。你也知道,不管怎樣,百分之九十五的東西都會由你搬回去。我老了,三八。比你想象的還老。咱們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也許我還可以找到點吃的。說不定還可以寫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