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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吃著最後的兩包壓縮食物,權作午餐,杜雷幾乎快虛脫了。索爾和領事把他擡到獅身人面像寬闊台階上的陰涼地。神父的臉和他的頭發一樣蒼白。

索爾拿起一瓶水,舉到他嘴邊,神父試圖想笑。“你們全都接受了我復活的事實,沒有任何困難。”他說著,用手指擦擦嘴角。

領事靠向身後獅身人面像的石頭。“我看過霍伊特身上的十字形,就跟你現在帶著的一模一樣。”

“我也相信他的故事……關於你的故事。”索爾說。他把水遞給領事。

杜雷摸摸額頭。“我一直在聽通信志磁碟。那些故事,包括我的,都……令人難以置信。”

“你懷疑這些故事有的不真實?”領事問。

“沒有。但要把它們一五一十地弄清楚,卻是一項挑戰。找到其中的共同點……互相關聯的線索。”

索爾把瑞秋舉到胸前,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輕輕搖晃著她。“它們一定得有聯系嗎?除了各自和伯勞的聯系?”

“唔,是的。”杜雷說。他的臉上恢復了一點光彩。“這趟朝聖之旅不是偶然。也不是出於你們的選擇。”

“這趟朝聖參與者人選的定奪,是由各個不同機構遴選得出的結果,”領事說,“人工智能顧問理事會、霸主議院,甚至伯勞教會。”

杜雷搖搖頭。“你說得沒錯,但在這些選擇背後,有一個共同的智能在引導他們,朋友們。”

索爾湊近了些。“上帝?”

“或許吧,”杜雷說道,滿面春風,“但我一直在想,在整個這一連串事件中,扮演神秘角色的,會不會正是內核……那些人工智能。”

嬰孩發出輕柔的咂咂聲。索爾給它找了個奶嘴,然後把手腕上的通信志調到心率查看档。孩子捏起拳頭,又舒展開,按在學者的肩膀上。“從布勞恩的故事可以看出,內核成員在試圖動搖現狀……在追尋他們終級人工智能計劃的過程中,也給予人類一個生存的機會。”

領事指了指萬裏無雲的天空。“所有發生的這一切……我們的朝聖之途,乃至這場戰爭……都是人為制造的,起於內核的內部紛爭。”

“我們對內核又了解多少?”杜雷輕聲問。

“一無所知,”領事說著,把一塊鵝卵石朝獅身人面像石階左側精細的石雕扔去,“說到底,我們還真是一無所知。”

杜雷起身,用一條稍稍蘸濕的布抹了抹臉。“但他們的目標卻和我們的出奇地一致。”

“什麽目標?”索爾問道,依然搖著嬰孩。

“認識上帝,”神父說,“或創造上帝。”他眯眼朝狹長山谷的下方看去。西南方崖壁的陰影正逐漸向外遠移,開始接觸並逐漸包攏墓群。“當年還在教會的時候,我也參與了這個想法的發展與研究……”

“我讀過你關於聖忒亞的論文,”索爾說,“那些著作鞭辟入裏,辯稱了向歐米伽點——神性——進化的必要性,卻沒有誤入索契尼派異端邪說的歧途。”

“什麽派?”領事問。

杜雷神父微微笑道,“索契尼是生活在公元十六世紀的意大利異教徒。他的信條……他也為此被逐出了教會……認為上帝是能力有限的存在,能夠隨著世界……宇宙……變得越加復雜而學習成長。我的確陷入了索契尼派異端的誤區,索爾。那是我犯下的第一條罪孽。”

索爾直直地盯著他。“那你接下來又犯了什麽罪孽?”

“除了傲慢之外?”杜雷說,“我最大的罪孽就是篡改阿馬加斯特七年挖掘的數據。我本想在那裏找到已經消亡的拱廊建築者與一種原初基督教之間的聯系,但那根本不存在,於是我捏造了數據。這恰是諷刺之處,我最大的罪孽,至少在教會的眼裏,是違反了科學的研究方法。在教會最後的日子裏,她能夠接受神學異端,卻無法容忍任何違背科學研究程序的行為。”

“阿馬加斯特的環境和這裏相比如何?”索爾問道,手臂一揮,揮過山谷、墓群和蠶食四周的沙漠。

杜雷四處環視,雙眼霎時有了光彩。“沙漠、石頭、死亡的氣息,都很像。但這個地方的威脅要大得多。有什麽本該已屈服於死神的東西還在垂死掙紮。”

領事笑了。“希望我們也屬於這些東西之列。我準備把通信志拖到山鞍上,再試試能不能與飛船的信號建立轉接聯系。”

“我也去。”索爾說。

“還有我。”杜雷神父說著,站起身,想要抓住溫特伯伸來的手,但踉蹌了一下,沒有抓住。

飛船沒有響應請求。沒有飛船,他們就無法用超光儀將信號轉送給驅逐者、環網,或海伯利安之外的任何地方。普通交流波段都出了故障。

“飛船會不會是被摧毀了?”索爾問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