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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露出他色帝式的微笑。拉米亞把他扔到地上,轉過身。卡薩德說道:“大家都累了。回營吧。我來警戒。”

我關於拉米亞的夢裏摻雜了拉米亞自己的夢境。參與一個女人的夢境,了解一個女人的想法,並不是件愉快的事,特別是那種與我相隔了時光與文化的鴻溝,比任何可想象的性別差異造成的距離更為深遠的女人。她以一種既陌生又奇異的鏡像似的方式,夢見了死去的戀人——喬尼——他小得可憐的鼻子和極為堅定的下巴,垂在衣領上方的極長卷發,他的雙眼——那雙極富表現力,流露出滿腔情感的眼睛,讓這張臉充滿了無限的活力。要不是有這雙眼睛,這張臉就會同那些生在倫敦郊外距離市區一天車程的一千名農民的臉一樣平淡無奇。

她夢見的是我的臉。她在夢裏聽到的也是我的聲音。但是她夢見的纏綿性愛——我到現在還記得——卻不是我所經歷的。我試圖要逃離她的夢境,回到自己的夢中來。要我去當一個偷窺狂,還不如讓我從過去的夢中東拼西湊,偽造出虛假的記憶呢。

但我卻無法做自己的夢。現在還不行。我懷疑我的出生——從臨終臥榻上的重生——是不是只為了夢見我死去的遙遠的孿生人格的夢境。

我聽天由命了,不再掙紮著要醒來,而是繼續把夢做下去。

布勞恩·拉米亞很快就醒了,她不斷地翻來覆去,有什麽聲音或是動靜把她從甜美的夢中驚醒。起初那漫長的一秒鐘之內,她完全沒搞清楚當下的狀況:身處暗夜,傳來一陣噪音——不是機械的聲音——比她居住的盧瑟斯蜂巢裏的噪音還大;她因為疲憊而神情恍惚,但是知道自己還沒睡多久就被驚醒了;她正單獨一人在一個狹小的密閉場所,身處一個像是超大號屍袋的東西內部。

布勞恩·拉米亞生活的星球上,密閉的空間意味著安全保障,遠離汙濁的空氣、風和動物,那裏大多數人在面對少有的幾處空曠地域時,都會遭受廣場恐懼症,但是幾乎沒人知道幽閉恐懼症是什麽意思,然而她現在的反應卻像是一個幽閉恐懼症患者:雙手亂抓,尋求空氣,驚慌失措地掀開鋪蓋卷和帳篷壁,想要逃離這個小小的纖維塑料繭,爬著,用雙手、雙臂和肘部把自己朝前拖,直到手掌觸摸到了沙子,頭頂露出了天空。

那不是真正的天空,她意識到這一點,兀然間,她看清了四周,記起了自己在哪兒。沙。一陣狂刮、怒吼、飛旋的沙暴席卷而來,滿是塵礫,像顆顆小針把她的臉刺得生疼。營火已經滅了,上頭覆滿了沙。沙子已經堆積在三座帳篷的迎風面,而帳篷的側邊則獵獵飛舞,在風中啪啪作響,好似步槍聲。新刮來的沙子堆積成丘,在營地四周茁壯成長。帳篷和裝備的背風處,布滿了條紋、沙脊和溝壑。其他帳篷裏沒人醒來。她和霍伊特神父同住的帳篷已經垮了一半,差一點就要被逐漸上升的沙丘掩埋了。

霍伊特。

正是他的失蹤喚醒了她。哪怕是在夢中,她意識的一部分也能感知到熟睡的神父在和痛苦搏鬥時發出的微弱呼吸和不真切的呻吟,而他卻在不到半小時前的某個時刻離開了。可能只是幾分鐘以前的事;布勞恩·拉米亞知道,雖然自己在睡夢中見到了喬尼,但在砂礫打磨地面的聲響和狂風的咆哮之下,她也隱隱意識到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滑步而出。

拉米亞站起身來,伸手遮擋著沙暴。天色很暗,群星都被高雲和地表風暴遮蔽了,但是隱約有一點類似電光的光芒充滿了天空,光線從巖石和沙丘的表層反射而來。拉米亞意識到,那就是電光,空氣中充滿了靜電,讓她的發卷飛舞翻騰,如同美杜莎的發綹旋轉纏繞。靜電電荷順著她的外衣袖一路爬行,像聖愛摩火一樣沿著帳篷的表面漂移。眼睛逐漸適應了光線之後,拉米亞意識到漂移的沙丘也泛著暗淡的火光。東邊四十米之外,那座叫作獅身人面像的墓冢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外部輪廓在夜色中正有節律地閃動著。波動電流沿著它兩邊通常稱作翅膀的外張形附屬物上爬行。

布勞恩·拉米亞打量著四周,沒有見到霍伊特神父的影子,她琢磨著要不要呼救,然後意識到,在風聲呼號之下,別人是不可能聽到自己的聲音的。她又稍微思考了一下,神父會不會只是去了其他帳篷,或是去了西邊二十米之外的簡陋廁所,但冥冥之中她感到事實並非如此。她朝獅身人面像望了望——只是略微一瞥——似乎見到了一個人形,黑色的鬥篷像垂下的三角旗一樣呼啦啦飛舞,肩膀在風中瑟縮著,形體在墓冢的靜電光芒中清晰可辨。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