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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維完全被布勞恩·拉米亞朦朦朧朧的夢境牢牢包裹,於是自從上次夢見他們以來,我第一次試圖把這紛亂的夢境重新整理一遍。

朝聖者在破曉前下到了山谷中,一路高歌。距離頭頂十億公裏之上戰場的亮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身前。整整一天,他們都在探測光陰冢的究竟。每一分鐘,他們都期待著死亡。幾小時之後,太陽升起,高地沙漠的冰冷被熱氣取代,他們的恐懼和歡欣也逐漸褪去。

漫長的白日裏,除了沙粒摩擦的聲音,偶爾響起的尖嘯,還有繞過巖石和墓群的狂風在一刻不停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哀吟之外,沒有別的聲音。卡薩德和領事兩人都帶了一件工具,用以測量逆熵場的強度,但是拉米亞第一個發現全無這個必要,因為時間潮汐退潮或流動的時候,人會微微感到一陣惡心,同時還伴隨著一陣揮之不去的幻覺記憶感。

距離山谷入口最近的建築是獅身人面像;然後是翡翠塋,只要映照在晨光和暮靄中,那建築的墻面就會變得透明;再往裏,深入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矗立著叫作方尖石塔的墓冢;然後朝聖之路往逐漸變寬的幹河床延伸,它們當中最大的墓冢,位於正中央的水晶獨碑,就會出現在眼前,它的表面沒有任何機關或入口,平坦的碑頂與山谷山壁的頂端平齊;再往裏是三座墓穴,現在還能辨認出它們的入口,只因為那條飽經風霜的小路由此就到了盡頭;最後——山谷往裏將近一千米深的地方——端坐著傳說中的伯勞聖殿,它尖銳的邊緣和外張的尖頂令人想起那個傳說中常在這個山谷中出沒的怪物身上的尖刺。

整整一天,他們都在各座陵墓中穿行,沒有人敢單獨行動,整個小隊會在那些該進入的人工遺跡前面略微躊躇一下,然後走進其中。索爾·溫特伯在看見並進入獅身人面像的時候,幾乎被自己的情感淹沒,這裏就是二十六年前他的女兒感染上梅林症的地方。她當年的大學小組所裝置的設備依然放置在墓冢外的三腳架上,雖然大家都不知道它們是否還起作用,是否還執行著它們的監測任務。獅身人面像內的過道現在就像瑞秋的通信志記錄所顯示的那樣,狹窄,錯綜曲折,許許多多研究小組遺留下的一串串熒光球和電燈泡現在都已耗盡能量,不再發亮。他們用手持火炬和卡薩德的夜視護目鏡探測著這個地方。沒有瑞秋曾經所在屋子的跡象,也無從得知墻壁如何朝她合攏,疾病怎樣降臨到她身上。眼前只是曾經強烈的時間潮汐退卻後留下的殘跡,但看不到伯勞的影子。

每一間墓穴都有它懾人的時刻,讓人心裏充滿希望和可怕的預感,但是當看清了積滿灰塵的一間間空蕩屋室仍舊是幾百年來旅遊者和伯勞朝聖者眼中的平常樣子,這種預感便會在一個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後,逐漸消散。

最終這一天在失望和疲乏中過去,東面山谷峭壁投下的影子橫跨過墓群和山谷,就像幕布垂下,宣布一場不成功演出的結束。白日的熱度已經消失,高地沙漠的寒冷很快返回,伴著一陣狂風吹來,風中夾帶著雪花和西面二十公裏之外籠頭山脈高處的氣息。卡薩德提議紮營。領事向大家指出紮營地點,這是慣常情況下伯勞朝聖者在謁見前夜應該等待的地點。獅身人面像附近的平地上面,有一些研究小組和朝聖者亂扔雜物的痕跡,這讓索爾·溫特伯有些開心,他想象著自己的女兒曾經在此宿營。其余人也都不反對。

現在,在全然的黑暗中,最後一片木頭熊熊燃燒,我感覺到他們六人逐漸靠攏……不只是靠近火的溫暖,更是互相向對方靠攏……他們在“貝納勒斯”號懸浮遊船中相伴逆行而上,又一起橫越草之海到達時間要塞,這段共同的經歷所編織成的脆弱但切實的聯系驅使他們靠在一起。不只如此,我還感受到了一種比情感維系更為明顯的團結;過了一陣子我才發現這個聯系,但很快就意識到這種聯系其實是基於小隊共享數據與感知網結成的微型網絡。在一個地域性數據傳遞被戰爭的苗頭撕裂的原始星球,這個小隊把通信志和生物監視器連接在一起,共享信息,並盡最大可能照料著彼此。

雖然登錄屏障看上去既明顯又堅實,但我沒費多大力氣就穿過了它,深入其裏,往下獲取有界卻無限的線索——脈搏、表皮溫度、腦波活動、存取請求、數據詳目——這些都讓我能夠洞察每一個朝聖者所思、所感、所為。卡薩德、霍伊特,以及拉米亞都有植入物,他們思維的流動是最容易感覺到的。在那個時刻,布勞恩·拉米亞正在反思尋找伯勞是不是一個錯誤;有什麽東西正在她耳邊絮叨,恰好在表面之下,偏偏又不依不饒地一定要讓她聽見。她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相當重要的線索,足以讓她解決……什麽?